谢谢经济观察报的邀请,这个题目是命题作文,所以我就借后发优势和中等收入陷阱谈一谈中国经济现在遇到的情况以及未来中国经济社会发展可能遇到的一些风险。
我们在讨论中国经济发展的时候,经常会想到后发优势,我们讲的比较多的后发优势指的是技术上的后发优势。因为中国是一个相对比较落后的国家,所以等到我们开始在经济发展的时候,我们可以直接去模仿别人已经拥有的这些技术,所以就减少了自己做研发的这些成本。
中国人做自主研发在过去的时候相对来说是比较弱的,但是却模仿别人的能力是非常强的,尤其我们在过去发展是制造业,制造业更好模仿,因为制造业里面有一个术语叫做反向工程,其实就是你把东西拆了,拆了之后重新组装,这样多拆几回再重新组装,你大概就知道这个产品设计的思路和制作的流程了,所以你就能够原样的再复制出来一个产品,这是我们过去的时候拥有的后发优势。
我们现在看到这种后发优势越来越快的在消失,第一、我们已经基本上赶到技术前沿了,剩下来的核心技术是你很难去模仿的。另外,我们产业结构在发生转变,我们越来越多的发展服务业,服务业里面有很多技术你是没有办法用反向工程来学习的。比如说中国的银行有很多效率比较差,可能你觉得美国的花旗银行会更好,你不可能把花旗银行买过来拆了重新组装变成农业银行了,他有很多的隐含的知识没有办法直接通过反向工程学习的。
我想提到的我们谈到后发优势的时候往往忘了另外一个方面,我们原来的后发优势还体现在制度上的学习,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一个现象了吗?中国很多出口的产品如果卖到国内,价格比卖在美国市场上还要贵,很多人就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不在中国卖,为什么非要拿到美国卖呢?因为在进入美国市场的时候,产品和公司能够享受到美国市场上已经存在的很多优势。其中就包括制度上的优势,即便你不熟悉美国的市场,沃尔玛会给你一个订单,UPS可以帮你运货。即便你可能不知道怎么融资,美国有很多金融机构可以帮你来做。哪怕你有了经济纠纷,美国也有一套相对来说比较成形的法律体系。但是如果企业想在进入国内的市场,可是你没有国内的沃尔玛,你没有国内的非常好的金融机构,你没有国内非常好的法治体系。所以有时候你认为国内是一个巨大的金矿,可是你没有办法进入其中,原因就是你必须要重新建立一系列配套的制度。
世界经济发展到现在的位置,全球化在2008年之后出现了退潮,所以在2008年之前,美国是欢迎中国加入全球化的,美国认为中国加入全球化就会变的和它越来越像。但是现在来看,两国其实越来越不像,越来越没有妥协可能性,所以美国现在战略界基本上有了一个共识,中国是美国最大的潜在的竞争对手。这意味着可能以后中国更难利用这种制度上的后发优势。
第二个概念是中等收入陷阱,这个其实是一个伪命题,世界银行曾经定义了一个什么叫做中等收入国家。一个国家从低收入国家到中等收入国家,按照不同的时期,比如说最早的时候按照1987年的,后来又进行了更新,但是不管怎么说,在中等收入这个范围之内,一个国家从最低的刚刚脱贫进入到中等收入,再到了高收入国家,大概人均收入水平是要提高12.5倍。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讲,你的人均收入提高12.5倍都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所以中等收入本身确实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
我们为什么现在对中等收入非常关心呢?其实这个概念在提醒我们的是中国高速经济增长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所以我们现在遇到的更多的问题不是经济增的长速度的问题,而是进入中等收入时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挑战。你会遇到老龄化的挑战,会遇到阶层分化的挑战,会遇到环境污染的挑战,这些挑战跟过去我们遇到的单一维度的经济增长的问题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所以这是为什么我们现在觉得中等收入陷阱是一个非常令中国人揪心的事情,万一过不去,我们可能就陷在这里面了。
未来中国会是什么样的呢?我觉得如果从经济方面来讲,我对中国还是蛮乐观的。我们看未来的中国经济,大概要注意两个关键时间段,一个是未来两年,一个是未来二十年。从现在到二十大之间有一个很关键的年份叫做2020年,2020年我们要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这是党和政府在十六大到十九大反复讲的,白纸黑字已经写在那里了,你不得不去完成的。
大家去看其实在每一次开大会的时候,我们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目标都改了,一次一次的在加码,我们在十六大的时候就是到2020年的时候,我们GDP的规模要比2000年翻两番。到十七大的时候,我们加上了人均的收入,到2020年要翻两番。加上“人均”比单纯的总量难度就大很多了。在胡温时期,中国经济发展速度非常快,所以到了我们开十八大的时候,这个任务基本上快要完成了,剩下来还有差不多十年的时间,这个时候你不能到最后什么都不干,所以我们又自己给自己加码,所以我们在十八大的时候把这个目标改为到2020年,我们GDP的规模和城乡人均收入都要比2010年翻一番。由于中国的基数比原来更大,所以这个任务完成起来更难了。
为什么党和政府在十八大的时候提出来这个目标呢?因为当时经济增长速度还非常快,但是从2012年开始话音刚落,中国经济增长速度开始往下掉了,从8%到7%,到现在的6.5%左右,所以意味着从现在到2020年其实能够维持年均6.5%的目标,能够到2020年完成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并不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但是难度也不很大,但是不能掉以轻心。
所以我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从现在到2020,其实不会出现大的变化,也不会出面有一些媒体上我们猜测的,回到之前的发展模式。这个概率是比较小的。
坏消息是,从现在到2020年不会出现大的变化,你指望能出现一些非常激进的改革,在2020年之前,至少我是没有看到这种趋势。如果过了2020年呢?我们大概要看未来的20年,我在最近几年读的经济学著作里面,有一本书对我的影响最大,美国西北大学的罗伯特·戈登教授写过一本书,叫做《美国成长的兴衰》,这本书里面他讲到1870年到1970年,美国经济出现了一史无前例的大跃进,再细分来说,1920年到1970年这些年比90年代美国出现新经济的时候经济增长速度还要更快。大家想一想,从1920年到1970年美国发生了什么事情?1929年美国出现股灾,三十年代美国是大萧条,到了三十年代末、四十年代初,美国被拖进了世界大战,一直等到后来里根上台之后才出现所谓的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
从1920年到1970年美国经济出现了这么多的变化,仍然经济增长速度最快,为什么呢?重要的是背后推动的力量,这些力量我被称之为一旦打开就没有办法合上的趋势。美国从1920年到1970年完成了他的现代社会,所以他的变革是一环紧扣一环的。
首先有了爱迪生,他发明了电灯,有了电灯之后,电就进入家家户户,如果家家户户都连上了电灯之后,就可以插上电冰箱和洗衣机,这样妇女的家庭劳动时间大幅度的下降,妇女开始大规模的进入劳动岗位,这是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的。
有了电,就出现了电梯,你就可以造摩天大楼,城市的密集化的程度开始提高,所以城市的公共设施开始改善。出现了分开的积水和排水工程。原来在罗马帝国的时候也有排水的管道,但并不是家家户户都可以用得上的,只有等到我们出现了真正的城市化之后才出现了分开的积水和排水的管道。这种公共卫生的改善使得人均预期寿命大幅度的提高。这是在除了抗生素之外导致我们人均寿命大幅度提升的最重要的原因。
然后有了汽车,有了汽车有了更多的公路,然后出现了一些新的交通的模式,所以你会看到经济的发展是与整个社会的进步是一环紧扣一环的。一旦启动之后,这个过程是没有办法停下来的,在整个三十年代,即便美国经济一直处在衰退时期的时候,可是汽车工业的技术进步始终没有停止。
所以为什么对中国的经济我更有相信呢?因为中国现在有一些大的趋势是没有办法停止下来的,中国的工业化走到现在,不管政府鼓励还是不鼓励,不管政府有没有产业政策,工业的升级换代仍然会继续推进下来。我们的城市化走到现在,尽管有一些政策上的倒退,但整个的城市化是不可能逆转的。尽管这边大量人口流失,但是很多城市开始为应届大学生提供户口等吸引人才,无非出现一个城市格局的变化。我们的创新到现在为止,尽管不能依靠后发优势,但是我们的创新也是很难停止的,因为中国的市场规模足够大,所以出现了很多市场引致的技术创新。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高铁,其实革命性的创新并不出现在中国,是人家德国、日本想出来的。为什么最后中国造高铁造的这么好呢?因为中国的市场规模最大,只有在这里才能够商业化、市场化。
可以设想一下,如果按照这个趋势去推断,很多行业最先进的技术一定会出现在中国,全球治理空气雾霾的技术最先进的一定是在中国,无论技术的突破是哪里实现的,只有在中国才能找到最大的市场。
我们应对老龄化的过程当中一定会出现很多技术创新,因为别的国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大规模的挑战。另外我们在最近还有一个优势,我们已经没有了廉价劳动力的优势,但是我们还有很多的廉价的科学家和工程师。我们经过二十多年的不懈努力,又把博士的工资压的比保姆的工资还低,这是我们一个潜在的优势,所以我们会看到包括华为、华大基因等企业其实他都在用劳动力密集型的技术创新。如果我们的工业化、城市化技术创新不可能出现逆转,尽管我们在这个过程当中政策可能会有一些不是非常尽如人意地方,但是这个大的趋势是不会改变的。这不是在讲风口与潮流,而是在讲洋流,尽管看不到具体的趋势,但是随之而来的力量会非常的巨大,这股力量会裹胁着中国经济继续往前走。
讲完乐观的经济方面,我还不得不讲未来我们真正的风险可能不在经济方面,而在我们的社会方面。为什么呢?我们有五个风险。
第一、我们现在官员的能力出现了缺陷。官员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干。这个很像原来在80年代初期的时候,中国发展的目标突然从阶级斗争改为经济建设,官员就会手足无措,原来他们只会抓阶级斗争,突然让他搞经济建设,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们现在的官员只会搞经济建设,告诉他政策变了,你需要关注人民群众的美好生活。他没有与之相关的经验和措施,所以这个里面就有很多可能本来的用意是好的,最后做出来的让你哭笑不得的事情。
第二、社会组织缺位。我们讲中国什么时候才有民主?民主的实践真的一时半会来不了,大众也不知道如何实行,民主是一个学习的过程,而我们现在没有一个社会组织能够让大家对公共事务能够从零开始进行一些训练。所以这个状况以后是很麻烦的,那就需要政府直接面对广大的社会,而这个时候会出现很多意想不到的潜在的风险。
第三、社会阶层的固化。我们会看到贫富差距以后会越来越大,有房阶级和无房阶级的矛盾不断积累,随着上一代的中国人把自己的房产让后代去继承,这个差距可能会成倍的还会再增加。我们现在除了关心收入现在不平等,机会之间的不平等也变的越来越凸显出来。这个以后对于中国的发展也是一个嘀嗒作响的隐形的定时炸弹。
第四、代际矛盾慢慢开始出现,老一代人不知道年轻一代在想什么。年轻一代也听不懂老年人在想什么。最近大家在网上看过一个笑话,有一个嘻哈歌手搞了一点丑闻,被封杀了,结果他的粉丝们很生气,谁封杀了我们的偶像呢?说是“紫光阁”,据说是一个餐厅,咱们就去封杀他,搞了半天紫光阁杂志社还要出来辟谣。突然才会明白其实有很多年轻人不知道紫光阁是什么。
我们这一代人不管是说现在官方的东西是完全信,还是有一些保留意见,你基本上知道官方想说什么,你知道官方背后意思是什么。而年轻人是不知道的,他也不关心。而我们现在整个这一条社会控制的系统是基于你能够控制别人的想法。我们做家长的有一条经验,如果是孩子不听话,你揍他一顿是好的,做父母最害怕的是孩子不理你,因为他根本不屑于和你交流。等到这样一批年轻人成长之后,我们不知道他们到底心里在想什么。我们现在按照原来的想法,如果政府保障你更富裕的生活,你会对党和国家认同与依赖会更高吗?
王尔德有一句名言,“世界上有两种事情是最不幸的,一种是求之不得,一种是求而得之。”中国最大的潜在风险是等到享受美好生活的这批人肯定会不满。1968年在法国巴黎出现了红五月,但是60年代是法国的经济最繁荣的时候,而且是难得的一个和平与繁荣的时代,但是这一批人是从来没有经历过二战的,所以即使他们出现了享受到的美好生活,他们表示不满。如果我们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
最后一个风险是外部的风险集中爆发,我们看看从旁边的北朝鲜,我们看一下南海等等这些都有这些问题。
所以我用两句古诗来形容我们未来遇到的两年和二十年,我们未来两年是“潮平两岸阔”,但是我们未来二十年是“无限风光在险峰”,关键在于你能不能爬得上去,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