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是各地“两会”密集召开时期,也是政府工作报告集中“晒成绩”的关键时期。尽管淡化GDP已成共识,但是GDP仍然是各地争相比拼的关键指标。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经济增长抢眼的城市都在集中发力“万亿GDP”,并希望挤进这个代表了经济增长皇冠的俱乐部。
如图所示,近些年来刷新万亿GDP记录的城市稳步增长,从2006仅有上海的GDP达到万亿大关,到今年有17个城市的GDP突破万亿元。作为领头羊的上海、深圳和北京等城市,则把目标瞄准了3万亿GDP的又一个高度。与此同时,各省份也在摩拳擦掌,希望在这场万亿GDP俱乐部的抢夺战中拔得头筹。万亿GDP对一个城市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图1 中国历年万亿GDP城市数量
注:2019-2020年数据根据各城市GDP总量和近五年经济增长率预测。
首先,对于城市来说,只有做大经济总量,才能更大范围地实现规模经济。GDP总量体现了当地经济活力和区域辐射力,一个地区或一座城市的发展潜力和后劲,归根结底同经济总量有很大关系。这是因为经济发展有很强的规模效应,特别是当经济总量和人口规模达到一个量级后,这种规模效应会进一步放大。
随着城镇化进程加速,越来越多的城市将发展为特大城市乃至超大城市。这使许多城市都在谋划同周边城市的合并,期望通过摊大饼的方式做大经济总量。比如,最近济南市就将邻近的莱芜市合并,经济总量一下子增加了不少,也为其提升省会城市的首位度提供了条件。与此同时,也会有很多城市成为“收缩城市”,人口不增反减,成为未来城市竞争的输家。认识到中国城市分布格局的这种巨变趋势,各地加快做大经济总量就成为题中之义。
其次,各地争相进入GDP俱乐部,也是由于缺乏其他更为可靠和取得共识的衡量指标,用GDP来衡量各地实力是一个无奈的次优选择。
尽管绿色GDP、幸福指数、高质量发展水平等概念越来越流行,但它们尚未取得人们的普遍共识,要想真正在技术上完善并得到社会普及还尚需时日。
热衷于GDP并非中国所独有,其他国家也有类似的做法,毕竟GDP本身就是西方国家发展的统计指标。比如,2012年麦肯锡全球研究院发布“未来全球城市”(Global cities of the future)互动地图,就可以追踪各大城市的经济前景。麦肯锡咨询公司开发的全球城市经济地图数据库显示,到2025年全球600座城市的GDP增长将占世界总和的65%,其中中国城市就会贡献28%。面对全球经济版图的大变局,中国城市对于GDP的“焦虑”也就不言而喻。
图2 中国大城市在2025年的GDP总量
注:仅显示中国地区人口在500万人以上的大城市和特大城市,图中立柱越长代表该城市在2025年预测的GDP总量越大。
资料来源:https://www.mckinsey.com/featured-insights/urbanization/global-cities-of-the-future-an-interactive-map。
同时,GDP俱乐部就像一个个“名利场”的门槛或入场券,使地区之间和城市之间的竞争趋于白热化和胶着化。这里面,既有老牌大城市,也有一些刚刚跻身的城市新贵。城市GDP背后,往往体现着城市“胜利”背后的不同发展理念和模式。
不过,不同于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或步入发达国家行列,城市GDP达到万亿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内涵。如果要衡量一个地区的综合发展水平,人均GDP可能是一个更好的指标。
此外,在强调高质量发展方面,我们更应该关注经济发展的动力、内涵和结构。比如,经济增长的动力结构如何?经济增长的持续性如何?
GDP俱乐部流行的背后说明,城市之间在一个单一枯燥的指标上角力竞争,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地区之间的千篇一律和城市之间的千城一面。这就像我们失去了对一个地方的鉴别力、欣赏能力和审美能力,而不得不靠一堆枯燥乏味且毫无意义的经济指标来对城市进行排队。
值得警惕的是,如果这种俱乐部思维继续流行下去,各地都按照GDP去对号入座,都把挤进各个俱乐部作为头等大事,那么就会反过来使城市之间越来越相似。
这种确定一个核心指标并去争相攀比的做法,同中国贤能政治体制的出发点如出一辙。在发展初期,我们需要集中力量办大事,所以必须确定少数一两个核心发展目标,举全国之力而快速实现。这个核心目标是容不得商量的,哪怕有争议也要服从大局。这使我们的发展效率很高,但为此付出的代价也不低。在追求高质量发展的情况下,这种发展模式渐渐显露其颓势,并开始让位于更具均衡协调和特色创新的发展理念。
一定程度上,追求万亿GDP俱乐部也反映了城市本身缺乏足够的自信,需要通过他人的认证来体现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从一个地区的形象营销和声誉推广而言,可以有许多方面做文章。比如,城市对外来人口的情怀和包容性、城市的慢生活和情调、城市的廉洁和公正、城市的创新与创造、城市对弱势群体的保护和照顾等等。
但是,中国城市千篇一律地追求做大做强,也暴露了城市缺乏足够的自信和想象力。当一座城市只剩下一堆枯燥的经济指标以后,我们在追求这些指标的同时也就错失了我们的终极目标本身。
从新制度主义的理论视角而言,各地都在谋求制度合法性,即希望在别人眼中看着更发达、更现代和更有地位。GDP在这个过程中被选为比赛的标尺,并因而得以“标签化”和“符号化”,成为发达、现代和地位的象征。
我们生活在一个排名的世界,各种各样的排行榜让各地和人们对号入座。原本没有颜色的指标和数据,穿上合法性的“外衣”,摇身一变就成为人人争抢的“香饽饽”。在国际上,国际组织和跨国咨询公司在发明、传播和强化这些排名的作用方面往往扮演重要角色。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对这些GDP俱乐部太过关注,因为媒体和每一个人的注意力,恰恰使这种扭曲的评价体系得以进一步强化和巩固。当我们都不关注GDP之类的指标时,它们也就会淡出人们的视线。
希望各地区和各城市之间不要在GDP总量这样的单维指标上去比拼,而更加关注经济发展所期望达到的终极目标。毕竟经济增长只是手段而非目的,我们更应关注经济增长所带来的物质丰裕和精神富足,使各地区不均衡不充分发展同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之间的差距得到逐步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