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特朗普总统的言论，就仿佛他是自己政府内部的一名异端人士一样：他是唯一一名准备承认俄罗斯总统普京是真诚的人和值得信任的人的官员。
上个星期，美国前驻联合国大使尼基·黑利(Nikki Haley)将普京称为一名“敌人”。国家安全顾问约翰·博尔顿(John Bolton)则将普京称为“骗子”。在五月中旬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索契会面的美国国务卿迈克·蓬皮奥(Mike Pompeo)近来也指控普京政府破坏了委内瑞拉政府的主权。
然而，特朗普似乎却要不顾一切地将这位克格勃的前工作人员转变为自己的私人朋友。在这个月早些时候的一次电话通话中，特朗普和普京友好地就特别检察官罗伯特·米勒(Robert Mueller)报告中关于2016年美国大选期间特朗普的总统竞选活动并无与俄罗斯串通的行为这一结论进行了交谈。据特朗普表示，普京“微笑着”承认，此次调查“开始时如同一座大山，结束时却如同一只老鼠”。只有少数密友才会为特朗普被证明为清白这样的结果感到高兴。
自从2016年的总统竞选以来，便形成了这样一种迷思：特朗普对普京表示尊重，其根源何在?俄罗斯领导人是掌握了美国第四十五任总统不为人知的把柄吗?“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美国联邦调查局前局长詹姆斯·科米(James Comey)——他在2017年被特朗普炒了鱿鱼——于上个星期在CNN的一间演播室里说道。
然而，特朗普的盟友以及他政府中的官员提出，特朗普尊重普京的动机可能在于其他地方。在他们看来，特朗普是在遵循“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一战术，而这样做的目的在于保持与一个拥有核武装的对手之间必要的对话。根据这种看法，应该将传达严厉信息的任务交给博尔顿、蓬皮奥以及其他人。他们会向俄罗斯传递严厉的信息的，他们也的确这样做了。与此同时，特朗普则将努力使得两国最高领导人之间的关系保持和睦。
然而，这种解释认定了这样一点：特朗普的行动不仅仅是出于最好的意图，而且在他那常常是即兴发挥的、不确定的行事风格背后，还隐藏着一项一以贯之的战略。即使情况果真如此，那么这种做法也有着严重的副作用：特朗普这样做会削弱那些就俄罗斯向美国利益构成严重威胁提出警告的高级官员;外国领导人永远无法确定谁是在代表美国政府发声;而且还切切实实地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即特朗普摆出的友好姿态终归会令他受到伤害。有些专家预计称，普京——在世界舞台上他可绝不是一个幼稚的人物——会利用特朗普希望与俄罗斯达成更加良好的关系的愿望，来从白宫那里争取更多让步。所有这些都意味着，蓬皮奥阔步走入了特朗普总统任期的一大核心矛盾之中，即在特朗普的言论和政府的所作所为之间存在的距离。
“关于这种想法——(对于普京)你将说一些好听的话，然后他就将改变自己的行事方式——我没有发现任何表明这种策略奏效的证据。”在奥巴马执政时期曾经担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的迈克尔·麦克福尔(Michael McFaul)说道。
特朗普政府中的官员表示，通过私人之间的外交，特朗普或许可以凭借对普京的诱骗来实现美国的目标，这包括令俄罗斯放弃对委内瑞拉尼古拉斯·马杜罗(Nicolas Maduro)政权的支持，以及帮助说服朝鲜放弃核武器。然而，某些曾经在特朗普政府的高层职位上工作过的人士也承认，特朗普在外交政策领域的举动令他们感到困惑不已。他是从哪里获得自己的信息的，这一点并不总是清楚的。有些人注意到，特朗普有时会提出一些似乎是源自与“希望他对俄罗斯持同情观点的人士”的私人电话通话之中的想法。一名熟知这方面事务的人士就曾这样说道。
特朗普一直避免与普京爆发一对一的冲突。最近一次这样的事例是，在与普京的电话通话中，他未能告诉俄罗斯领导人不得干涉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这样的做法并不令人感到意外。特朗普的习惯就是拒绝因俄罗斯干涉美国选举而谴责普京，这方面最著名的事例发生在去年夏天于赫尔辛基举行的一场联合新闻发布会上。“总统总是绕回到这一点上：如果他不与对方保持接触，那么这些高层领导人就一定会感到遭受了疏远。”特朗普政府中的一名官员这样表示。和其他人一样，他也要求不要透露自己的姓名，从而能够更加自在地谈论政府内部的情况。“因此特朗普总是持有这样的观点：在高层领导人之间，必须保持良好的关系。”
“特朗普是一名推销员。”上个星期在于拉斯维加斯举行的一场会议上，特朗普总统竞选时候的支持者、新泽西州前州长克里斯·克里斯蒂(Chris Christie)说道。“在他的内心深处，特朗普是一名推销员。他用各种夸张的言辞来试图说服人们支持自己的立场。”
特朗普的捍卫者时不时地就会提出的一项现实是：就美国总统而言，对于普京采取友好的姿态，这样做并不新鲜。然而，特朗普显然并未从自己的前任那里吸取一项关键的教训：其他向俄罗斯领导人示好的美国总统，对这一点展现得都不多。在就任五个月之后，美国前总统小布什在于斯洛文尼亚举行的一场峰会上与普京进行了会晤，后来小布什表示自己“感受到了普京的灵魂”。
“我发现他是非常坦率和值得信任的。”小布什曾表示。然而在2003年美国不顾俄罗斯的反对入侵伊拉克之后，双方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糟糕了，并且在2008年俄罗斯入侵格鲁吉亚之后变得更加恶化了。
奥巴马执政时期担任美国国务卿的希拉里·克林顿于2009年和俄罗斯外交部长一道按下了红色的“重启”双边关系的按钮，希望在两国之间建立更加良好的联系。(她的幕僚们的翻译出了错，那个按钮上写着的俄语意思其实是“过量”;这正是预言了“重启”战略那注定要失败的命运。)当希拉里于2013年不再担任国务卿之后，她在写给奥巴马的一封信中警告称，与俄罗斯的关系将变得更加糟糕。
特朗普上任之时的政治环境使得与普京直接达成协议面临着很大的风险。在“米勒调查”的阴影之下，特朗普与普京之间的任何接触都注定将被投以怀疑的眼光。特朗普政府中的官员表示，如今随着米勒完成了自己的调查报告，并且得出了俄罗斯和特朗普的总统竞选官员之间并无勾结的结论，特朗普就能够更加自由地与普京进行接触了。特朗普在5月13日宣布，他将在下个月于日本举行的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峰会上与普京进行会晤。与此同时，蓬皮奥也将在自己首度访问俄罗斯之行时与普京进行会晤。当于5月13日被问及希望蓬皮奥向普京传递什么信息时，特朗普表示：“所要传递的信息就是：从来没有谁对待俄罗斯有这么强硬。但与此同时，我们最终还是要和俄罗斯好好相处。”
实际上，特朗普政府在对待俄罗斯方面所做的要比其言论令人以为的强硬得多。关于美国是如何更加紧密地与俄罗斯打交道的，可以从特朗普的鹰派顾问传递出的一系列信息中得知。例如，特朗普政府向俄罗斯实体或是个人施加了一轮又一轮制裁，有时是在受到国会的推动之后这样做的。这些制裁涵盖了网络袭击、武器扩散、人权侵犯和入侵乌克兰等问题。此外在某些问题上，特朗普政府在与俄罗斯对抗方面要比奥巴马政府走得更远。
例如，自从俄罗斯于2014年入侵乌克兰之后，特朗普政府批准了规模史上最大的对乌克兰的杀伤性武器销售，这是奥巴马执政下的白宫从来都犹豫着不敢迈出的一步。对于特朗普这位经常质疑北约的价值的总统而言显得有些不太合适的是，在他的政府监督之下，美国为加强北约组织的东翼，向那里派出了上千人的部队，这进一步扩充了最初由奥巴马制定的政策。三月时，特朗普政府还与欧洲伙伴国家采取了协调一致的行动，在指责俄罗斯在英国使用神经毒气毒害一名俄罗斯前情报人员之后，将约六十名俄罗斯外交官驱逐出了美国。(不过，据说特朗普本人对于这一数字并不高兴。)二月时，特朗普政府还退出了一项与俄罗斯之间的武器控制条约。美国所援引的理由是俄罗斯屡次违反了这一条约。
“我认为人们错误地理解了这一届美国政府在对待俄罗斯的问题上有多么强硬。”上周，黑利在克里斯蒂发言的同一场会议上这样表示。“我曾经见证过这一切。他们向俄罗斯施加了制裁。他们驱逐了俄罗斯外交官，这些外交官其实是间谍。(特朗普)向乌克兰提供了武器，这种做法激怒了俄罗斯。我们还见证了这一事实：我们提升了自己的能源生产，这也伤害了俄罗斯。我们正在加强我们军队的力量，这也是俄罗斯憎恨的举动。我认为人们之所以认为特朗普在对待俄罗斯的问题上不够强硬，是由于他的言辞所造成的。”
黑利是在捍卫特朗普政府，但她说中了一个重要的问题。特朗普的言论是无从避开的，而且他的言论还在不断地助长对于他与俄罗斯对峙的决心的怀疑之情。麦克福尔向我们指出了这一事实：特朗普政府在施加制裁、强化北约和援助乌克兰等方面继续执行、甚至还强化了奥巴马的俄罗斯政策。“问题在于，”麦克福尔说道，“就所有这三个方面而言，在我看来特朗普总统本人是否支持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并不明确的。”关于特朗普削弱其政府的总体战略的另一个例子在于，特朗普在东欧增加了部队的数量，并且因俄罗斯入侵克里木雅而对其施加了制裁，然而他同时又拒绝回答有关是否会承认俄罗斯的入侵的问题，据说他还曾指出这一点：克里米亚半岛上的居民说的是俄语。
还存在另外一种考虑。麦克福尔表示，讨好普京可能起到适得其反的后果。“对于像普京这样的一个人物，要建立良好的关系，是要付出代价的。”他说道，“他将会对特朗普这么说：‘你知道吗，我想要成为你的朋友。我想要在美国和俄罗斯之间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你知道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实现这些目标吗?你需要解除制裁。’将美国与俄罗斯之间的良好关系确定为目标，就可能会导致这些不利的后果。”
特朗普和普京在五月三日这天进行的电话通话，充分反映了削弱自己的顾问、令外国官员感到困惑的风险。特朗普事后向记者表示，普京向他保证了俄罗斯“压根就不想卷入委内瑞拉问题”，这种表态和蓬皮奥的说法是相互矛盾的。蓬皮奥一直坚持表示，俄罗斯的确对委内瑞拉进行了干涉，并且在主导着马杜罗的行动。
“国务卿、国防部长，或是国家安全顾问出面，采取某种有原则的立场，并且试图传递出这一信息，结果他们的努力却遭到了总统的破坏——这种现象如此频繁地发生，就使得政府陷入了不起作用的境地。”小布什执政时期负责政治事务的助理国务卿、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教授尼古拉斯·伯恩斯(Nicholas Burns)表示，“而且如果你是总统的话，这种情况也会导致你本人起不了作用，因为这会使得全世界都对你真正的意图感到困惑。”
蓬皮奥曾发誓称，当他与普京在索契展开会晤时，向他提出了包括俄罗斯干涉美国选举在内的各种问题，尽管他在5月14日和俄罗斯外交部长谢尔盖·拉夫罗夫(Sergei Lavrov)一道出席新闻发布会时曾经宣称：“我今天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特朗普总统致力于推进美国和俄罗斯之间的关系。”然而，特朗普的阴影却笼罩着蓬皮奥与普京的会晤。特朗普那调解性的言语会削弱蓬皮奥实现突破的可能性。“人们感到好奇，总统是不负责任的吗?是无纪律性的吗?他所说的和他的意图相一致吗?如果他在和普京打交道时表现得软弱，那么实际上的美国政策真就是这样吗?”伯恩斯问道。“因为蓬皮奥和博尔顿都表现出了恰如其分的强硬态度。因此归根结底，总统都会受到伤害。”
（2019年5月14日发表于美国《大西洋月刊》;原题《特朗普是怎么觉得自己在智力上能够胜过普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