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产业发展呈现出新的态势,可以从以下七个方面重视对产业发展新规律的认识:
一、以战略性新兴产业推动转型升级是一般性规律,但要注意核心技术和环节真正代表产业竞争力
中美贸易摩擦和美国对华为、中兴的禁售表明,我国战略性新兴产业缺乏控制力,没有占据产业链和价值链的“链主”位置和关键环节。在很大程度上,形成这一局面的重要原因是我们的科技创新能力仍然不够。在新兴产业当中,需要集中力量突破核心技术是产业界的共识。客观上,新兴产业的创新之路并非简单,新兴产业虽然兴起的时间不长,但从技术创新的规律来看,不能独立摆脱现阶段总体科技水平和工业水平的限制。新兴产业之“新”体现在占领行业制高点的核心技术、开拓新的市场应用等,但技术突破并不会凭空产生,而是在一国现有科技水平和工业水平基础之上的提升。这些技术并不是专用于新兴产业,而是在既有产业中长期积累形成的。
新兴产业的发展是多学科多产业的交叉发展的系统工程,往往是以碎片化的形式存在的,难以实现独立突破。在新材料、新能源、生物医药、信息技术等行业,涉及到相当多的基础科学和应用科学学科之间的渗透,各个相互支撑、相互补充。现代产业发展已经从单体项目竞争转向产业体系对抗,未来培育发展主导产业,要认真研究规律,增强产业上下游的系统性,形成产业链的体系竞争力。当前,中国要主导任一战略性新兴产业门类,促进国家经济迈向全球价值链中高端,实现产业转型升级,增强经济创新力和竞争力,不是靠依赖在各个产业投资更多的下游巨无霸组装和加工工厂,而是需要培育更多拥有自主核心技术,关键材料和部件的上游隐形冠军企业,从而在重大产业上拥有核心竞争力,才能突破中国经济发展瓶颈。
二、推动转型升级需要产业的体量和规模是一般性规律,但要注意局部产能过剩
在工业化和城镇化的过程中,制造业的首要任务是先发展起来、主要表现为数量扩张。在这种导向下,我国制造业乃至高科技产业在世界范围内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优势,由于过去是鼓励大批量生产,讲究满足个性化、定制化需求比较少,这导致部分产能出现过剩。
现阶段“大而不优”仍是当前东部地区产业发展存在的公认问题,对此有两个比较形象的说法,一个是把这类产品描述为“高科技产品的劳动密集部分”,比如,我国出口的大部分机电产品都是外资企业的代工产品,包括笔记本电脑、通讯设备等;一个是把这类产品的生产运营模式总结为“国外先进自动化设备+中国熟练劳动力+国际市场”,比如过去若干年半导体LED行业的发展,这种整合静态比较优势的方式是形成我国出口竞争力的重要原因。仅仅依靠加工能力,中国的产业再大也无法摆脱“装配工厂、低端运行”的被动局面,恰恰相反,在依赖于机器设备的组装环节,非常容易形成产能过剩。
三、以转型升级增强出口竞争力是一般性规律,但要注重国际价值链中的利益分配
以中国对美出口为例,2017年中国对美国出口金额最多的产品类别是机电、音像设备及其零配件,金额达到1.34万亿元人民币,该类别产品也是此次美方关税清单中的重要目标。在该类别产品中,中国对美出口的核反应堆、锅炉、机械器具及零件总金额约6208.49亿元人民币,电机、电气、音像设备及其零附件则为7223.55亿元人民币。同期,中国对美出口车辆、航空器、船舶及运输设备共1334.54亿元人民币。可见,中国对美出口中,战略性新兴产业占据了相当的部分。因此,在本次中美贸易摩擦中,美国征收关税的主要是属于战略性新兴产业的门类。
但是,从出口高科技产品的企业来看,外资企业占中国高科技产品出口的三分之二,在中国出口前十强当中,除了华为之外全部是外资企业。另一方面,外资在华生产智能手机等高科技产品,其实主要是中国的完整系统的工业配套能力产生的,而不是科技能力带来的。
四、产业以集聚形态发展是推动转型升级的一般性规律,但注意多点开花、聚而不优的劣势
在长三角地区调研发现,很多时候战略性新兴产业集聚的形态表现为:在一个县域经济的范围之内,依靠招商引资形成一个较大规模的企业,然后引进一些上下游的配套企业。并不是说这种产业链发展模式一定不好,但目前看来至少存在以下问题,一是这种发展模式几乎区县处处开花,都是在做相似的产业,长三角众多县市主要集中在锂电、光电、汽车等领域;二是正是因为多点开花,这种产业集群与我们提出的要打造世界级产业集群的目标相比,存在较大的差距。比如,硅谷集中了美国1/3以上的信息技术类的高科技企业;北美五大湖城市群集聚了美国通用、福特和克莱斯勒三大汽车公司,其产值和销售额约占美国总数的80%左右;日本的丰田城、一个城市都是围绕丰田的汽车产业链。与这些世界级的产业集群相比,我国战略性新兴产业集聚的规模和质量尚有较大的差距。
五、以政府优惠政策引导新兴产业发展是各国普遍实施的一般性规律,但是注意产业依赖政府补贴引起周期性波动
由此也产生产业周期随着政府补贴政策波动的问题。从近几年的实际情况看,新能源汽车、轨道交通、节能环保、新能源应用、质量检测等行业的企业发展较好,这些行业都是国家运用产业政策在需求端大力支持的。但是,也因为国家产业政策的调整,而出现行业的周期波动性。比如,新能源汽车行业在2016年出现了较为严重的骗补问题;2018年下半年随着光伏行业国内补贴政策的变化,行业再次陷入萧条,前几年根据原来补贴政策扩张产能的企业陷入了困境,这已是近十年来光伏行业多次陷入这种局面。
六、通过集聚创新要素推动转型升级是一般性规律,但是注意各个地区过度依靠优惠政策进行“引智比拼”
一方面,近年来,虽然很多地区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的重点已经从过去的光伏领域转向锂电等领域,但是不少地区正在沿用过去发展传统产业的路径和思维来推进。很多情况下,仍然是通过降低土地、资源、能源等价格的方式,希望短期内实现新兴产业快速发展,这就导致对低端要素依赖的产业和环节产能增长最为迅速。另一方面,由于地方发展战略性新兴产业的竞争和压力,产业相关的创新资源显得非常稀缺。在这种情况下,各个地区争夺这类资源的加码也水涨船高。比如,不少地区为了推进产业化成果落地,与科研院所成立院地合作的新型载体,由于高水平院校是各个地区争取的对象,因此设立此类载体的壁垒也越来越高。比如,我们在调研中了解到,清华大学进行院地合作门槛是地方政府5年支持经费3亿元、载体1万平方米。再比如,当前进行的各类争夺人才的大战,其初衷是为了推进高水平发展,但也导致不少人员从事相关产业的创新、创业很多是冲着补贴和优惠政策来的。
七、“引进、消化、吸收再创新”是追赶型经济体产业创新的一般性规律,但是要注意模仿型创新形成的同质化竞争
进口替代成为主要的创新模式,主要方式是在产业链的若干重要环节进行创新,以本国产品替代进口产品,为本国工业发展创造有利条件,有利于本国企业走向产业链中高端。目前,在很多行业技术水平中等要求的领域和环节,都有若干国内的厂商跃跃欲试,努力进行国产化。但是,这一模式也存在一定问题:第一,创新模式以本土“挖人”或者跨国公司技术团队离职创业为主,总体来说是以技术模仿为主,技术的原创性、主导性尚不够。客观上,不少游走在知识产权保护的边缘,这种模式存在天然的局限性;第二,一般来说,当国内厂商研发成功之后,外国厂商就会大幅度降低产品价格,导致毛利下降。此时,产品在国内厂商之间形成快速溢出,国内厂商容易在较短时间内又形成同质化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