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8日,“妈妈之家”在成都华侨城竹雕广场举办了“重生妈妈笑脸活动”,现场观众留言为妈妈们鼓劲。
刘猛这三年经历了很多
汶川地震发生后两个星期,刘猛和无数涌入的志愿者一样,不认识人,不熟悉灾区,不会讲四川话(也听不懂)。传说中,他拎了一瓶酒去找都江堰市领导,说明自己不是来“蜻蜓点水”,是来长期驻扎。他得到了一个口头批准,两顶帐篷,于是立刻开设临时学校,像断肢续接,用最快速度为恐惧和疲惫的孩子缓解创伤。
在那之后,刘猛做的事不外乎围着妈妈和孩子们打转。3年来,从帐篷学校、板房里的心理援助站,到专为丧子母亲再孕提供心理援助的“妈妈之家”,再到筹备中的为贫困儿童打造的“一天公益”项目。“我是本身能力较低的一个人,没有什么管理技巧,”他这么说自己,“我有的就是像唐僧一样,只知道向西走,我有那个使命感,还有的就是自信,这一路上,我没有钉耙,但有钉耙的人自会来相助。”
■和刘猛打交道下来,留下最深印象就是他的人生在“省电模式”――他几乎从来不抱怨。在他的脑子里似乎只有“问题”和“解决”两个区域,也就是“解决问题”一种功能。谁也没听他抱怨过,最多幽幽地一句,“今年3月份我到××奶业公司去为孩子们要点奶粉,一听我说是地震灾区来的,公司的销售总监说了两个字儿:出去。”他回味着这简洁的回答,自个儿笑了。
■评价过去的3年,刘猛说,我计划之中的、朋友们认为是梦想的、大众认为是妄想的,全都实现了。第一,我们有了自己的心理援助模式,并被收入高校教材;第二,不挂靠上级单位,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第三,“妈妈之家”有150多名再孕妈妈顺利生下了孩子,整个灾区一共2000多名,我们占的比例是很高的。
200多道工序,稳住“妈妈之心”
5月7日下午,临近下班时间,都江堰青少年活动中心二楼一间活动室里,还有4位妈妈围坐在桌前叠花。
一张深蓝色的美工纸,经过繁复的设计,变成了一份极少数人看得懂的秘密图纸。赵小青就是这极少数人之一。她拿起其中一张,对着光,不长不短的指甲妙巧地吃着力道,在方寸之间,左折一下,右折一下,转过来一下,翻过来一下,转阖处粘上双面胶又是一下……十几分钟后,一片纸逐渐变形为一朵含羞的玫瑰蓓蕾。这些花儿插上枝,配上叶,装进纸盒,在逢地震周年纪念和母亲节的时候,走入人群,或义卖,或赠予,期待人们来关心这些花儿的制造者――承受丧子之痛的母亲,刘猛给它们取名“妈妈之花”。但这些都只是花朵的附属意义,刘猛说,“折花,首先是个治疗手段”。
2009年3月,记者第一次见到怀孕的赵小青时,她并不知道自己在生过两个男娃娃之后,将会迎来一个贴心的女娃。记者和她在城北馨居的一间板房里扯话,她拿儿子生前的照片给记者看,边看边笑边哭,眼泪砸在地上,像对老天一声声问责。说到娃娃生下来后怎么过,她显得很困惑。
已经是高龄产妇,需要万事当心,可怀着新娃娃,还想着死娃娃;娃娃生下来只知道是个希望,但不信自己有能力给他/她带来什么……这是大地震一年后丧子再孕母亲的普遍身心困境,被灾难折磨过的人们对未来的想像变得很贫乏。怎么把她们的注意力从过去引向未来,刘猛想到的办法是先搭设一个“现在进行时”的浮岛,让妈妈们回到“当下”。他需要一种不单调、不枯燥、必要地集中注意力、也充满交流和互相陪伴的劳动。他一开始想到的是刺绣,后来发现它对手巧的妈妈们来说太简单,很容易变成一种机械劳动,后来找到志愿者“引进”一种纸花的叠法,复杂、繁琐、精密,但刘猛觉得有谱了。
“你看这纸花,从一张纸变成一朵花,要经过6道工序,200多次手工折叠,需要很多时间,很多耐心,一个熟手一个小时也只能折两朵。”刘猛得意地说,趁着妈妈们暂时“分心”,一起折花的志愿者和她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就聊上了――“你家有过的那个是男娃还是女娃?”“男娃子”;“如果能生个,想生个男娃女娃?”“还想生个男娃”;“要是生下来是女子咋办?”“那要想想怎么办带啰”……
如果,假如,想要,这些指向未来的词,渐渐把时态调整到常人水平,至少,能让妈妈们从封坛的苦酒中呼吸到一口新鲜空气,看一眼朦胧的远方。“我还真喜欢在一起折花,说说话,心情好。”赵小青说。每个妈妈都一样,聊天,开玩笑,热闹极了,在低眉凝神的瞬间,却把安静、寂寥、思念和痛苦折进了指间,包裹在花蕾深处。没有一位妈妈去计算自己每天折了多少朵花,一年折了多少朵花,她们的花都摆在一起,满满一桌,很美丽,很丰盛的样子。
群体已分化,丧子失孕妈妈更需要关怀
赵小青的2岁女儿媛媛,脑袋上扎着六个冲天小辫,满身娇傭地往妈妈怀里钻。“乖女,怎么又要抱了?”话虽这么说,赵小青还是放下美工纸,抱起媛媛到窗边。母女俩最爱玩的小游戏,就是从对面的高楼里辨寻着自己家的那扇窗。
板房社区已经成为历史,她们现在住着一套50多平方米的两居室。赵小青和丈夫在地震前租铺面做小生意,没有自己的住房,重建后她搬进政府提供的廉租房,就在对面的“壹街区”社区。生活依然不轻松,丈夫给人打工,月收入七八百元,用以维持房租、水电、吃喝用。赵小青还待在家里,说起来是媛媛太小离不开,其实一直在打听事做。不过,即使扫地、保洁这样的活计,得到的答案也是“不好找”。让她欣慰的是,媛媛聪明懂事,每当眼馋别人有什么好吃的,哄一哄就不再提。赵小青每天下午2点去买菜,因为那时候的菜便宜;长疤烂皮的菜,摊主不要了,她总能挑出些可吃的。“半个月吃一次肉,”赵小青笑盈盈地比划给记者看火柴盒大小的一块,像在说一件有趣的事,“肉给媛媛吃,我们都不吃。”
“你那么胖,还吃肉哩!”旁边一位妈妈接口说。赵小青听了,使劲揉揉肚子,笑出两排白牙。在她们当中,玩笑是大量免费供应的,互相斗嘴,显出川妹子的生动泼辣。但到了有些时候,比如去年“雅培”公司赞助两批奶粉给“妈妈之家”时,妈妈们就开始推让了,有母乳的坚决让给没有母乳的,哪怕其实自己的母乳也不太够。
在“妈妈之家”提供服务的社区人群中,像赵小青这样顺利再孕产子的妈妈,已经有150多位。无论重新出发的日子有多难,她们都已经找到了生命的支撑点。至今没有怀上孩子的,则陷于危机之中。
“三周年了,当初的这个群体发生了很大的分化,一部分是已经成为再孕母亲,另一部分则滑向‘无子母亲’。”刘猛坦言,“妈妈之家”对前一部分人群的援助重心将落在“亲子关系”上,可以说已经基本完成;而对后一部分人群,则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两年前,本报在采访赵小青的同时,还认识了另一位准备怀孕的丧子母亲罗义容。昨天,记者从刘猛口中得知,罗义容很不幸地又未做上母亲,“她的心情始终是个槛,过不了她自己那关”,刘猛说,罗义容已另择他处居住,和“妈妈之家”也失去了联系。如果她不能再生育,她如何寻找生命的支撑点?她能否找到自己活着、挣钱的意义?……对这个群体,刘猛始终捏着一把汗,他曾经对记者表达这样的预测:孤零的无子家庭像是找不到归宿的扬沙,他们中隐藏着“震后”更大的悲剧。
3年前的“妄想”基本全实现
“唐僧”也有过失助的时候。2009年3月,刘猛遭遇外部环境、自身健康挤压而成的“瓶颈期”。当年底,“妈妈之家”和心理援助站一度因故被迫关闭。然而,正如当初媒体用“最牛志愿者”、“在灾区服务时间最长的志愿者”对他的形容,他总有自己的办法,在困境中“硬撑”,将各种给他个人的嘉许“兑现”为对他所做之事的支持。青少年活动中心的活动场地,义卖场所,影展场地,企业赞助,成立公益机构,为孩子讨奶粉……都是他运作来的,也可以说,是各路“扛着钉耙”的人来助成的。
2010年年初,记者在北京见到领取中华慈善大奖的他时,“妈妈之家”已经成功举办了一次“妈妈之花”义卖,得善款1.7万元,赵小青等参与制作的妈妈们拿到了第一笔酬劳。那一次,他还结识了同领大奖的一位以“首善”著称的企业老板,老板和他一见如故,当着媒体的面多次主动表示要给“妈妈之家”捐钱,那晚的刘猛非常兴奋,眼睛发亮。这几天,记者和刘猛聊起,得到的回答是,“一分钱也没捐过,后来他从不接我电话,接我一下电话怎么了!”他的愠怒多半缘于自尊被踩,而不是上当受骗。“没觉得被骗了,每个人说捐钱我都愿意相信是真的。你只能当真的去信,不然怎么办?”这一点,似乎也很“唐僧”。
和刘猛打交道下来,留下最深印象就是他的人生在“省电模式”——他几乎从来不抱怨。在他的脑子里似乎只有“问题”和“解决”两个区域,也就是“解决问题”一种功能。谁也没听他抱怨过,最多幽幽地一句,“今年3月份我到××奶业公司去为孩子们要点奶粉,一听我说是地震灾区来的,公司的销售总监说了两个字儿:出去。”他回味着这简洁的回答,自个儿笑了。
评价过去的3年,刘猛说,我计划之中的、朋友们认为是梦想的、大众认为是妄想的,全都实现了。第一,我们有了自己的心理援助模式,并被收入高校教材;第二,不挂靠上级单位,这在以前是不可想像的,现在实现了,在成都、上海、北京三个城市试点,我们成立的 “一天公益”,意思是每个人一年做一天公益,愿意的话,一个月做一天也可以,天天做也可以;第三,“妈妈之家”有150多名再孕妈妈顺利生下了孩子,整个灾区一共2000多名,我们占的比例是很高的,但针对“无子母亲”,我们的工作还在探索中;让所有这些妈妈得到更多人关心、帮助,还在想更好的办法。
3年前,许多人质疑刘猛能否“留得下来”;3年后,已经没有人再问他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