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月15日，广西宜州市上游的拉浪水电站发现死鱼开始，龙江河这条刘三姐故乡的母亲河便和镉污染联系在了一起。半个多月来，轰轰烈烈的柳江保卫战、河池阻击战牵动着民心。人们在关注水体安全的同时，也对尽快找出肇事的污染源充满了期待。
让人失望的是，半个月过去了，关于为何造成污染，污染源在哪儿依然没有明确的说法。1月30日，广西龙江河突发环境事件应急指挥部在新闻通气会上发布的一条消息似乎让人看到新的突破。指挥部称，目前已对涉嫌违法排污的金城江鸿泉立德粉材料厂等相关企业的7名相关责任人依法刑事拘留，相关责任调查已全面开展。
造成污染事件的真相是否就此揭开？被温家宝总理誉为“山清水秀生态美”的河池市，为何会屡屡发生恶性污染事件？带着这些问题，中国青年报记者连日来在河池进行了调查。
翻墙排查发现的偷排秘密
1月31日上午，记者来到金城江鸿泉立德粉材料厂时，门口停着几辆警车和工商局的执法车辆，几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厂区检查。
金城江鸿泉立德粉材料厂是2007年建厂的一家民营企业，厂区面积还不到1亩，水泥砖搭建的厂房和办公楼外墙上没做任何粉刷，十分简陋。在厂房前右侧的地面上摆着一块白色的塑料板，掀开后里面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穴。原来，这家企业将生产污水未经处理就直排到地下溶洞中，而此处离宜州市拉浪电站只有30公里。
河池市金城江区环保局纪检组组长蓝群峰介绍说，之前，厂方为掩人耳目，将暗管和排污口用水泥封住。这个秘密，是龙江河镉污染发生后，调查组到厂区排查时，顺着废水排放的痕迹发现的。
蓝群峰说，金城江鸿泉立德粉材料厂2007年办厂时，立项是生产立德粉和硫酸锌，由于试验投产不成功，加上股东内部的纠纷，生产一直处于停滞状态。后来，厂方擅自改变生产原料和工艺，未经审批就悄悄地生产重金属铟，属于违法生产。
在厂房内，记者看到9个大的蓄水池占据了一大半的面积，除了两个池子是空的，剩下7个里面都存有提取矿物的中间溶液。据了解，镉是提炼铟的伴生物。长期以来，这些带有镉的废水未经处理就偷排入溶洞，污水随着地下水系流入龙江河，这家违法企业因此成为此次污染事件的主要嫌疑对象之一。
“企业违法生产，为什么这么长时间都监管不到位？”
蓝群峰表示，平时这家企业总是大门紧锁，一般人员来都不让进门。而且厂方改变工艺生产后，工厂里既没有冒烟，也没有什么生产的声音，执法人员就认为他们确实没有在生产。“我们的人（意指金城江环保局环境监察大队执法人员）最近一次来的时候是在今年1月15日、16日这两天，这里还是静悄悄的，大家看到厂里那么久没搞（生产），估计是倒闭了。”
几天后，自治区环保厅下来的环境监测人员和当地公安部门组成的调查组来到这家企业排查时，厂区同样大门紧锁，工人已经放假回家了。调查人员还是翻墙进来，才挖出了这个深藏已久的污染源。
“这次排查，金城江区还有类似的非法企业吗？”
“这两天请自治区环保厅调了人员来排查，没有发现。”蓝群峰说。
据了解，金城江区辖区内分布的冶炼企业大小有20来家、采矿企业有7家、选矿企业有十一二家。蓝群峰认为，面对这么多的企业，环保局监察大队只有4个人，要确保监管到位按照人手来说还是有一些困难的。
喊冤的“污染元凶”
从1月25日开始，位于河池市金城江区南部的广西金河矿业股份有限公司卷入了龙江河镉污染事件的舆论中心，成为千夫所指的“污染元凶”。当天，广西河池市应急处置中心发布新闻通稿称，广西龙江河水质超标事件污染源已初步查明，污染源来自金河矿业。
但很快，这家矿业公司就站出来明确表示，“我们不是污染源”。
1月31日，记者来到广西金河矿业股份有限公司时，厂区内显得有些冷清，巨大的机器设备旁，只有寥寥几个工人在清扫地面。自龙江河水质污染事件发生后，河池市委、市政府立即启动突发环境事件应急预案，对龙江河沿岸的7家涉重企业进行停产排查整治。金河矿业股份有限公司作为其中之一，也于1月18日开始停产整顿。
“官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污染源是我们造成的，这个你可以去问市政府，怀疑不等于是，但媒体一炒作就是了，我们现在全世界扬名了。”站在公司巨大的渣场前，广西金河矿业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李孟凡委屈地说。
记者目测发现，这个渣场足有几个足球场大，矿渣上盖着塑料布，据说是为了防止雨水流入渣场里面。李孟凡表示，渣场虽然堆有5万多吨矿渣，但是含有的镉也就有100多公斤，即使整个渣场渗漏下去，也不可能造成这么大的污染。
李孟凡指着渣场旁的一套设备解释说，渣场渗出的水会回收到下面的收集池，这里面的水肯定是还有镉的，通过这里流到下一个回收池，然后通过泵站打到电水车间，对水中的锌和少量的镉进行第二次回收，“现在镉这么值钱我们怎么会放走了呢？”李孟凡说。
据了解，广西金河矿业股份有限公司是由广西人民机械厂与广西拉么锌矿两家国有企业合并重组而成的。公司于上世纪80年代开始进行“军转民”，逐步发展成为集有色金属矿探、采、选、冶、机械制造于一体的综合型企业。其冶炼化工生产能力为电解锌2.5万吨/年、工业硫酸12万吨/年等。综合回收稀贵有价金属：铟30吨/年、银5吨/年、镉350吨/年。
虽然是河池为数不多的具有提炼镉的能力的企业，但河池市环保局局长吴海悫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广西金河矿业股份有限公司回收镉项目进行过报批，但还没有申请验收。而且经过筛查发现，其废渣堆放场所未达到国家标准。
采访中，这家曾在2008年被广西壮族自治区列为广西第一批“循环经济企业试点单位”的企业也承认，如果按照现在的环评标准，厂里肯定有很多指标是不达标的。一方面，厂里的环保措施是按1994年的标准做的，但国家的标准每年都在变；另一方面，这家企业从国有转为民营后，投入不是很多。2010年，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国资委的要求下，金河矿业并入有色金属集团有限公司旗下，公司打算今年花1个亿进行全面整改，其中投入环保的资金大概是4000万元。
“实际上我认为冶炼厂在这个位置上是不合格的，因为只要冶炼厂存在，不单是水，空气污染也是很严重的。”李孟凡说，伴随着金城江城区的发展，城市化不断加快，作为一家冶炼厂离市区这么近，肯定是有污染的。为了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公司计划3到5年搬迁到河池市五圩工业集中区，要是搬迁不行的话，则打算退出这个行业。
尽管承认自身存在一定问题，但金河矿业自始至终咬定，他们绝非此次镉污染事件的肇事者。在记者要结束采访时，李孟凡专门从办公室找出一份证明渣场不存在渗漏的地勘资料和环评报告。“政府原来怀疑是不是我们这个渣场渗漏到地下河，但现在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这个没有渗透到地下河，污染源不是我们公司造成的。”李孟凡说。
有色金属之乡的环保之惑
“我们企业以生产铅为主，铅矿里本身的镉含量很低，镉含量是70～100ppm（浓度单位的一种，表示百万分之一），也就是一百万吨矿只有八十吨镉。”在位于金城江区的广西成源矿冶有限公司，该公司负责生产的彭庆奎说，前不久环保部专家到企业进行物料衡算后，于1月22日排除了成源公司的违法排放嫌疑。
这个结果，让这家污染事件后被停产整顿的公司长长舒了口气。据了解，河池市在对境内涉重金属企业进行地毯式全面排查整治的过程中，除了7家涉重金属企业已被停产整顿，还有11家企业被整改或关停取缔。
地处广西西北部的河池市，被誉为中国有色金属之乡，境内锡、锑、锌、铟、铅等矿产的储量丰富，其中锡金属储量占全国的1/3，居全国之首。该市目前有规模以上采选企业41家，规模以上冶炼加工企业31家；在全市亿元产值以上的42家企业中，有色金属企业就占了19家。
有色金属工业在给这座城市带来大量财富的同时，也带来了环境问题。公开的资料显示，2001年至今，河池已发生至少三起特大砷污染事故，其中2008年10月3日发生在河池市郊区的砷污染水源事件，造成附近村民450人尿砷超标。
农工党广西壮族自治区委员会的代表在2010年的广西政协会议上发言指出，有色金属的开采及冶炼对当地环境造成了包括土壤、水源在内的不同程度的污染，并通过农产品进入了食物链。他们在矿区周边采样分析后发现，农产品砷含量超标情况不容乐观。
在环境污染和安全生产事故屡发的背景下，河池一度重手整顿其市内的各家矿企和冶炼厂。“十一五”期间，河池共关闭了南丹县境内的10家选矿厂、5家冶炼厂，金城江区的3家选矿厂、1家冶炼厂，并对许多重金属排放企业进行全面整治。
此次排查整治行动发现，河池的众多有色金属企业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问题。当地一名冶炼企业的负责人直言不讳地说：“一个企业完全没有环境问题，没有超标的现象，按照目前的情况是很难做到的。”
调查中，记者发现，自2010年4月以后，随着有色金属工业产品价格的回落，当地的冶炼企业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经营困难。河池市规模最大的南方有色冶炼责任公司副总经理吴少华告诉记者，去年整个企业亏损额达到3亿元。在困难的局面下，既要压缩成本、又要保证环保投入，一方面要靠企业的自觉和社会责任感，另一方面要靠相关部门切实有效的监管。
“龙江河的镉污染可以肯定是由于企业排污造成的。”河池市环保局局长吴海悫说，市委市政府迅速对相关企业进行停产整顿后，污染源迅速被切断，监测显示没有新的污染源进入龙江河。
“这次镉污染对河池的教训是深刻的，河池市也借此机会，对所有企业进行大整顿，杜绝类似事件再次发生。对于无证照的小企业的监管，要建立长效机制。”吴海悫表示，要避免类似事故的发生，河池市必须引导和帮助企业调整产业结构，对企业进行优化升级，企业壮大了，才有能力加大投入，相关的环保问题才能减少。
（实习生周盛、李智对本文亦有贡献）
本报河池1月31日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