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导员正带领导盲犬做障碍模拟训练。
志愿者武月每周要来基地志愿服务,在驯的导盲犬见到她都特别亲切。
大连盲人王晓军女士向记者展示每次出门必须带着的3个证件。
大连盲人王晓军女士在导盲犬贝贝的带领下下海游泳。A10-A11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郭铁流
因导盲犬训练的专业性强、时间长、劳动强度大、耗资巨,加之驯成后无偿捐献给盲人使用,无资金回收,中国首家导盲犬训练公益机构——中国导盲犬大连训练基地目前正陷入困境。
此外,多年来相关法规缺失,令国内导盲犬“车难乘、门难进”,难以对盲人提供帮助。
国际导盲犬联盟规定,1%以上的盲人使用导盲犬可视为导盲犬的普及。据统计,中国有1691万视力残疾人员。据此计算,全国需要16.91万只导盲犬才可达到普及。但目前在大陆范围内服役的导盲犬不足50只。
今年8月1日,国务院颁布的《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正式施行,该条例规定“视力残疾人”可携带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终于有法可依。但专家指出,导盲犬发展需进一步细化行业规则和准入制度。
Lucky八岁,乖巧懂事,但一看到警察,就会全身哆嗦,急急躲向平亚丽的身后,眼里有惊恐。
这时,平亚丽会轻抚Lucky额头,轻声安慰,“妈妈在,别害怕。”
Lucky是条导盲犬,它的“妈妈”——50岁的平亚丽是盲人,曾为中国赢得首枚残奥会跳远金牌。目前她和Lucky住在北京石景山区。
患有先天性白内障的平亚丽,离开Lucky的引导,几乎寸步难行。但前几年,Lucky的状态并不好。由于公交、地铁不让坐,酒店、商场不让进,出门散步要躲着警察,缺乏运动的Lucky已严重“发福”。
更因曾被警察带走关了一夜,Lucky对所有穿制服的警察都充满恐惧,这也成为平亚丽的安全隐患。
黑户导盲犬
残奥冠军平亚丽曾带导盲犬Lucky传递2008年残奥会火炬,但此后无法再为其办出行证
即使遭遇眼盲和离婚,平亚丽仍觉得自己很Lucky(幸运)。
在1984年的纽约残奥会上,她获得盲人跳远B2级冠军,成为中国首位残奥会金牌得主。退役后,她在北京石景山区创办盲人按摩院,经艰苦打拼,生意很红火。
更重要的是,她遇到了生命伴侣——导盲犬Lucky。
Lucky出现前,平亚丽行走靠手杖。别人走10分钟的路,她走40多分钟。被电动车撞伤几次后,她尽可能地待在屋里。平亚丽形容那段日子,“暗无天日”。
1997年,平亚丽36岁,创办了一家简易的盲人按摩院。她要从每月不足4000元的营业收入中,拿出1000元聘请专职向导。
但向导只在工作时间指引平亚丽,有时他会失去耐心,平亚丽便只能摸索着过日子。
2007年底,Lucky的到来,改变了一切。“近5年来,不论刮风下雨、风吹日晒,我要去哪里它都会牵引着我,既不耍情绪也不偷懒;过马路保护我。我休息时,它保持绝对安静。”
2008年北京残奥会,平亚丽成为火炬手,她带着Lucky完成火炬传递。平亚丽说,“Lucky是我的眼,是我的爱人、朋友、孩子和永远值得信赖的伙伴。”
奥运会结束,Lucky这张特殊的临时养犬证到期,平亚丽去办证时被告知,Lucky属于大型犬,即便有一般的养犬证,Lucky也不允许出现在地铁、公交,以及其他公共场所。
Lucky成为“黑户”,它不被允许外出,平亚丽也就没法出行。
Lucky来自中国导盲犬大连训练基地(后简称大连导盲犬基地),该基地是中国首家官方认可,也是国内唯一的专业导盲犬培训基地。
如今,Lucky和这家导盲犬基地,都正面临着困境。
困顿的“导盲犬之父”
公益组织大连导盲犬基地连年入不敷出,政府虽有补贴,创始人王靖宇仍需卖房维持
大连医科大学校园的东部,两栋环形相连的灰楼里,偶尔会传来犬吠声。一群穿红色T恤、运动鞋戴着棒球帽的年轻人,不时牵出一条拉布拉多犬或金毛犬,并发出“坐下、卧倒”等指令。这里是大连导盲犬基地。
今年48岁的王靖宇,是大连导盲犬基地的主任。
他在2004年残奥会上,看见一批导盲犬带着运动员训练和比赛,便决定要培养自己的导盲犬,以在2008年北京残奥会上展示风姿。
王靖宇自掏腰包,到鞍山、沈阳等地,挑选、购买了近百只拉布拉多犬和金毛犬,带回大连。在互联网上,他自学导盲犬训练知识,摸索着进行培训。
2006年初,王靖宇征得大连市残疾人联合会支持,申请挂靠其名下,成立大连导盲犬基地。他说,他要“为中国盲人寻一双眼睛”。
2007年9月,经历十多轮的淘汰式训练后,第一只导盲犬顺利培训上岗。
2008年,残奥会火炬手平亚丽牵着大连导盲犬基地训练出来的Lucky入场。
从2007年至今,基地已成功培训上岗32只导盲犬,目前在驯的导盲犬有70多条。
但Lucky在2008年残奥会的亮相,并没改变基地的生存困境。基地面临的最大难题,是经费问题。
基地办公室主任王燕说,每只导盲犬的培养成本在12万到15万元之间,这包括基地21名工作人员的工资、狗粮、药品,加上办公差旅费用等。每年基地的支出均在130万元以上。
然而,由于是公益组织,基地的收入非常有限。主要依靠每年几十万到百万不等的捐款,以及政府补贴。去年大连市首次对基地进行财政一次性补贴,共96万元,并承诺“训练成功一只导盲犬,补贴6万元”。
除此之外,基地仅有的收入来源是网店销售钥匙扣、体恤衫等基地纪念品,一年收益仅数千元。
记者查阅基地2007年6月到2008年5月的收支报告发现,基地捐赠收入为35万元,其他收入仅为12000元,亏损40万元;2009年底,尽管有捐款近130万元,仍亏损近10万元。2010年、2011年基地都亏损了几十万元。
运营经费短缺,只有靠王靖宇个人补贴。
“他已经卖了一套房,并花光了存款。”王燕说,王靖宇还在四处募捐,北京一家公益组织,刚捐了疫苗,解决了今年犬只的防疫问题。
王燕说,王靖宇压力很大,曾多次说起,“不想干了,担心撑不住。”
“帮盲人寻一双眼睛”
王鑫曾月薪2万元,目睹母亲有导盲犬后生活改观遂辞职成为驯犬员,月工资1900元
“向前!”“左转!”“停!”
相同指令,王鑫每天要重复数百遍;不论刮风下雨,王鑫每天要带导盲犬在闹市区行走。导盲犬每天至少要走一小时,以适应车流、红绿灯、鸣笛声,并学会躲避车辆、上下台阶、绕过障碍。
这是王鑫一天的工作。
32岁的王鑫是大连导盲犬基地的驯导员。她一人管5条狗,每条狗都单独训练。一天下来,她要带着狗走5小时,步行超过40公里。
“因为要拉着几十斤的狗不停地走,晚上回家,双腿像灌铅,一步都不想动,胳膊疼得举不起筷子。”王鑫说。
在导盲犬“出师”前,这样的训练要持续一年,而成功几率不足30%。因为有些狗性格过于活泼,或有咬人的行为,它们都会被淘汰。
2009年6月,王鑫母亲王晓军成为基地首批导盲犬的使用者,与导盲犬贝贝配对成功,建立协调关系。
“我妈妈有了贝贝后,可以四处散心、购物,一改从前的孤独,我想让更多盲人拥有和我妈一样的机会。”王鑫解释自己做导盲犬驯导员的动机。
但王鑫的想法遭到母亲极力反对,理由是驯导员太脏太累,且收入微薄。王鑫本来在外企任高管,月薪达两万。但在她坚持下,她成功应聘为导盲犬驯导员。
大连导盲犬基地属民间公益组织,工作人员的薪水低。驯犬员的基本工资为1900元,只有大连市人均工资的一半。
三年来,王鑫身边的同事换了一拨又一拨。目前基地驯导员多数为1986年以后出生、刚毕业的大学生,王鑫是年龄最大的。她承认,基地的工资支付不了她的日常开支:“花的是从前的积蓄,如果结婚,这样的收入肯定难以养家。”
但王鑫说,每当看到自己训练出的导盲犬上岗,“就如同我帮盲人找到一双眼睛,那种成就感,无可比拟。”
“迷惘、困惑,在希望中坚持”,王鑫的微信签名如此写着。
无处不在的障碍
各城市的交通管理条例都禁止大型犬乘坐公共交通,导盲犬无法最大限度帮助盲人
导盲犬申领者完成共同训练并通过考试后,可拿到盖有大连市残联、市公安局、大连导盲犬基地公章的导盲犬上岗工作证、导盲犬使用证与导盲犬培训毕业证。
大连市公安局的公章来之不易。2007年底,导盲犬Lucky在大连闹市区训练时,被辖区公安局养犬办,作为无养犬证大犬查处带走,关了一夜,准备罚没。
大连市残疾人就业管理中心主任王荔,为此邀请市公安局和养犬办,到基地观摩导盲犬表演。最后不仅要回了Lucky,市公安局还承诺在基地的犬证上盖章认可。这保证了导盲犬不被公安罚没,但它们依然不能搭乘公共交通。
2008年4月,残疾人保障法修订通过,规定盲人携带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应当遵守国家相关规定,这是中国法律首次提及“导盲犬”。
王靖宇将这一内容印成小卡片,配着三证一起发放。
但“三证一法”的作用并不大。“不管你有啥证,公共设施就不让你进门,公交出租也不让你上。”王晓军说。大连自2007年建设无障碍通行城市,可她带着导盲犬贝贝出行还是四处碰壁。
平亚丽带Lucky在北京坐公交车时,司机不认外省的证。还有一次,Lucky刚把前爪搭上公交车前门的台阶,司机为阻止它上车,强行关车门,夹伤Lucky的前爪。
“建议中央有关部门,早日出台导盲犬的行业准则、认定标准,归哪个部门管,由哪个部门认证。不然即使基地认定为合格的导盲犬,别人不认也没办法。”王荔说。
2008年,平亚丽得知将担任北京奥运会火炬手时,多次向北京奥组委提出,希望能牵着Lucky从天安门广场跑过,以让更多人了解导盲犬。
但她的要求被拒绝,“这么大一只狗,到处乱跑成何体统,咬了人咋办。”
一个月后,平亚丽又被确定担任残奥会火炬手。她再次提出申请,要求带着Lucky跑完60米传递火炬之路。
这一次,奥组委考察了Lucky的导盲技能后,同意平亚丽的要求。
2008年9月6日,平亚丽在Lucky的引导下,传递火炬的画面被直播。那一刻,体育场里的平亚丽和电视机前的王靖宇都热泪盈眶,他们觉得导盲犬的“春天来了”。
然而,“春天”并未到来。奥运会结束,Lucky的特殊临时养犬证到期,作为大型犬,Lucky再也不允许出现在北京各公共场所。
无障碍“条例”出台
今年8月1日,国家允许盲人带犬进入公共场所,但业内人士表示仍有待相应细则出台
王靖宇的榜样是“台湾导盲犬之父”陈长青。在陈的推动下,台湾导盲犬协会已为6万视障台胞培养了32只导盲犬。
2005年,台湾出台《合格导盲犬导盲幼犬资格认定及使用管理办法》,对导盲犬、导盲犬训练师、导盲犬训练基地的资格认证设立准则,对导盲犬的使用和管理也有明文细则规定。
王靖宇也希望像陈长青那样,推动导盲犬制度在中国发芽生根。比起西方国家,中国的导盲犬数量还很少。
2008年7月的一份统计数字显示,全球共有2.5万只导盲犬,其中美国1万只、英国4000只、德国1100只、日本960只;而拥有1300万视障患者的中国大陆只有6只。
大连导盲犬基地已经吸引近10万视力障碍者的申请。以国际导盲犬普及率的1%计算,需要量为1000只导盲犬。王燕说,以现在年均出产速度,想领到一只导盲犬排队已到了10年后。
王燕说,截至7月底,基地自成立以来已经向全国无偿捐献31只导盲犬,其中北京7只、大连10只、浙江3只等,“我们争取在每个省,每个特大城市都有我们的导盲犬上岗,这也是有利于推广和宣传导盲犬事业。”
巨大的需求也催生了诈骗生意。王燕说近几年出现多起利用导盲犬基地名义卖“假导盲犬”的事件。
目前,其他地方也陆续成立导盲犬训练基地。上海市残联与公安部南京警犬训练基地合作培驯导盲犬,并安排18只导盲犬上岗;山东东营一家民营机构也到大连基地来“拜师取经”学习培驯导盲犬;广州导盲犬基地正在筹划中。
姜丹是中国首位、也是至今唯一拥有国际导盲犬驯导师资质的驯导员。他说,目前越来越多的导盲犬基地令他喜忧参半。“导盲犬多了可以造福更多盲人,但在缺少严格的准入门槛和行业标准时,也很容易将导盲犬这行做滥,出现事故。”
姜丹说,大力发展导盲犬培训行业的同时,“一定要建立起严格的准入制度和行业标准。”
今年8月1日,《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正式施行,该条例规定“视力残疾人”“可携带导盲犬出入公共场所”。平亚丽兴奋不已,她准备将这一条例时刻随身携带。
“再遇到不让导盲犬乘车和进门,我就亮条例,咱终于有法可依了。”平亚丽说。
但王荔认为,条例的规定过于宽泛,要真正保证导盲犬出行和搭乘公共交通的权利,还有赖于各地和相关部门的管理细则的出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