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5日，在南非约堡机场准备登机回国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匆忙之中，世界可持续高峰会议已经拉下帷幕，但即便是仅仅十来天浮光掠影似的体验，非洲大陆的浓烈气息仍深深地成为记忆，让人在即将走出非洲的时候，如梦初醒。
我们回家了
“欢迎回家”。8月23日在非政府论坛开幕式上，面对来自各国的数千名代表，南非总统姆贝基的话音刚落，台下的人群就用舞蹈和欢呼做出了热烈的回应。的确，南非作为全世界人类的家园是当之无愧的。1947年，考古学和古人类学家在南非发现了距今不晚于260万年的非洲女性猿人头骨，并在同一地点找到130万年前人类有目的用火的证据。1997年又在南非发现了330万年前的人类化石， 非洲由此被公认为人类的摇篮。从这个意义上来看，这次会议似乎更象散居在地球家园各个角落的人们回到自己的老祖母家里，针对共同面临的环境问题商讨家事。会议期间，我有幸和其他来自中国的环保人士一道就宿于被称为人类摇篮(cradle of human kind)的一片自然保护区内。这可是地地道道的人类家园，因为它离老祖母的安寝之地不过两公里。驻地里的几十顶帐篷沿着奔涌的小溪顺势排列, 和周围的环境十分协调。和住在城区宾馆的代表们相比，这里的人们有着得天独厚的亲近自然的机会。由营地组织的一次清晨野游带给我们一行人许多意外的惊喜。此时的南非已到初春季节，但由于地处北方，这里的草原仍沉睡在未及退去的寒意中，有一些荒凉。不过放眼望去，平缓起伏的荒原上满是野草渲染的厚重的金黄色，荒凉之中显得野性十足，十分大气。越野吉普沿着土路往远处开去，原野上竟也有一些地方已经呈现出明显分界的成片绿色，这是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为了野生动物能吃上新生的嫩草而特地放火烧荒形成的。导游告诉我们，烧荒能使新草尽快长出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保护区用这种"原始的"办法对野生动物实施了积极的保护，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动物的原生状态。转过一道山梁，一对野猪夫妇带着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排着队从岩石堆后钻出，一溜小跑不见了踪影，让人忍俊不禁。沿途，斑马、黑犀牛、羚羊等十几种野生动物或奔或停，自在而安闲。尽管大家十分小心，避免惊扰，自己还是产生了外来者的感觉。在一片缓坡上，海底火山作用下形成于史前的岩石裸露在风中，上面还残留着气泡涌出时产生的漩涡，使这段古老的历史在寂静无声的展示中生动起来。让人感觉人类摇篮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有了悠久的历史，不禁肃然起敬。这个人类的家园，又何尝不是除人之外其他万物的摇篮呢？我们来到南非，我们回家了，我们在家里谈论可持续的问题。但是，别忘了地球，也是其他生物的家园，拥有上天赋予的自由生活不受人类伤害的权利。
土改，非洲大陆的热点
非洲的历史在很大程度上是西方资本的扩张带来的资源冲突的历史，在这个过程中，外资的投入固然增加了当地的就业机会，同时也使许多人失去土地，失去谋生的机会。当这个问题严重影响到社会公正和当地人的资源权利时，外资的投入就被看作剥夺当地资源，激化社会矛盾的入侵行为。目前，在纳米比亚、津巴布韦等许多非洲国家兴起的无地人民运动，(Landless People’s Movement)就是这个矛盾的反映。2001年7月，旨在要求政府推进土地改革，“耕者有其田”的非政府组织――无地人民运动也在南非成立，其成员有很多是种族隔离时期失去土地的黑人。这个组织在成立之前的几年里，一直寻求建立和政府对话的机制，但是没有结果。于是他们占用并定居在未用的公地上，以此向政府要求分配土地。在高峰会议前期，无地人民运动组织了一次向会议所在地高登省政府进发的游行，以抗议政府强行将其成员从聚居的地方迁出，游行中有72人被捕。非洲国家的政府在市场化和社会公正的双重压力下，面临两难的选择。
在资源冲突问题上，中国有着完全不同的背景，但在公司全球化力量的作用之下，如果不加以重视，这样的冲突（往往还伴随着生态破坏）在将来会愈演愈烈。近期，北京的几家非政府组织自然之友、绿色北京、以及政法大学污染受害者法律援助中心积极介入了内蒙古东乌旗草原一些工厂（造纸厂、锌铁矿等）非法占用牧民草场，破坏生态，排放污染，侵犯牧民资源权利的事件，它们试图通过法律手段帮助牧民维护权益，反映出民间对环境和资源问题的关注。在工程和投资问题上，无论是政府提供的公共产品，还是企业的逐利行为，都应当考虑到当地居民对资源的正当权利。政府应当鼓励基层组织，包括非政府组织发育成长，使它们成为有能力的发言者，信息的沟通者，解决矛盾的建议者，化解冲突的合作者。
法制，从维护个人权利做起
在开普顿，我们看到市区内有一座高架路在绵延很长的距离后非常突兀地在半空戛然而止，导游告诉我们，这是几年前修建的一条路，公路在一户居民的门前停了下来，户主是位倔强的犹太老头，坚决不愿意迁走，于是修建方和他打起了官司，结果，法院判决老头胜诉，公路只好绕道而行。事隔多年，是非曲直都已不再重要，但其中的含义仍值得回味：这个判决用巨大的经济和社会成本，仅仅是维护了一个公民个人的权利，这在很多地方，很多情况下是不可想象的。这个案件的意义在于, 正是对个体的公民权的尊重，才是保障所有公民权利的前提条件。现在付出这样的成本，正是为了将来有关方面按规则和法律行事, 不再付出类似的代价。
这件事和记忆中发生在成都的一个麻将风波联系起来，不能不让人有更多感触。大约两年前，家住成都某小区某楼２层的一位女士因为楼下居委会开放的麻将室夜间扰民而与社区内的麻将客发生了纠纷。居委会和当地派出所倒也民主，邀请社区居民一起开了一个调解会。结果是，这位伸张自己权益的女士因为侵犯了多数人的“麻将权”被千夫所指，陷于孤立无援之境。麻将迷们有效地运用了多数决策的民主机制，成功地捍卫了自己不加节制的“麻将权”，并继续把噪音理所当然地强加给对方。后来此事是否诉诸法庭不得而知。我们在传统上比较强调国家和集体的利益，而容易忽略少数人群的呼声。民主的含义不应仅仅限于保障多数人的利益，在某种意义上，少数人或个人的权益更值得重视。不应该以维护多数人的名义排斥少数人的呼声，这是南非的断桥给我们的启示。
Axel博士谈非洲NGO
在非政府会议地纳斯瑞克，德国海因里希•伯尔基金会1(Heinrich Böll Foundation, HBF) 驻尼日利亚办事处主任Axel Harneit-sievers 向笔者介绍了非洲一些国家NGO的情况：
谈尼日利亚的NGO，就不能不谈尼国三角洲的政治生态。尼日利亚是世界第六大石油生产国，石油出口占到收入的90%，但三角洲的当地人并未从中获益，其收入甚至比全国平均收入水平还低。此外，他们还要承担石油开采对环境破坏的代价。90年代初尼日利亚出现政治运动，一个作家（Ken Sarowiwa）把这个问题向国际社会（联合国）披露，导致军政府在1995年将他杀害，而军政府的统治结束于1998年。这是围绕当地的政治和生态问题开始的运动的先河。由于民主空间的增加，在各个领域出现了大量的NGO，一开始由于人权问题比较突出，出现的NGO是比较典型的法律援助、要求新闻自由等人权组织，其后NGO呈现多元化趋势，HBF在尼日利亚设有办公室，一方面帮助当地的环境组织相互联系，建立网络。同时，在当地的人权项目――“善治”，计划在预算透明、政府开支透明方面开展工作，其60%的经费投入妇女团体，以加强妇女的政治参与，在政治和经济上赋权，促进性别意识主流化。此外，HBF正计划在尼国开办环境项目。
在政府和NGO的关系方面，由于政治原因，尼日利亚的NGO无法对政府形成影响，在非洲的其他国家，存在对公民社会的压制，尼国西部的贝宁，NGO的空间较大，能有机会表达自己，也得到许多国际组织支持，这使贝宁成为国际发展项目的关注点。
南非的情况是，1994白人统治结束，爆炸性地出现了很多NGO，带来一些冲突。由于开放的政治空间，南非有着非常复杂的公民社会，但政府方面却表现出对和NGO交流和对话准备不足。NGO在反对种族隔离时期和非国大关系密切，但它们之间现在出现很多政见不合，这很正常，但也给公民社会带来困难。
非洲的复兴
不过，南非人的乐观和开朗给我很强烈的印象，他们的快乐似乎是与生俱来的，这使我相信他们有能力在未来解决自己的问题。在非政府论坛的开幕式上，除了南非总统姆贝基和其他非政府组织领导人的讲话，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持续到午夜的非洲音乐和歌舞，它们浓烈而强劲，把整个严肃的开幕式改造成为世界性的自娱自乐的平民狂欢节。台下的足球场一片热烈，黑人兄弟姐妹们在镁光灯的刺激下竞相展现自己外向的性格和舞蹈天份。他/她们的快乐是骨子里的。令人惊讶的是，舞蹈甚至成为他们表达愤怒的一种不可或缺的方式。9月4号是会议的最后一天，位于纳斯瑞克的非政府论坛会场显得有些冷清，数十位黑人妇女在会场的露天空地上又唱又跳，她们的脸上流露出快乐的微笑。采访其中一位领头的妇女后才得知这是一次抗议活动。南非的全国清洁公司（national cleaner）承包了会场的清洁工作，这些妇女被临时雇来打扫卫生。在十几天连续超时工作后，公司却违反约定只付很低标准的工资，引发了这场抗议活动。有趣的是，妇女们用来表达愤怒的，竟然是节日般的舞蹈，快乐而轻松的微笑。
南非人也不乏想象力。约堡机场候机大厅内有一家商店 “走出非洲”，里面陈列的非洲艺术品琳琅满目，它们独特的造型和风格表现了黑人民族的智慧和想象力，其中蕴涵的丰富的文化底蕴让人流连忘返。他们把代表南非野生动物的五霸（犀狮象水豹，黑人认为最难猎取的动物）之一大象的排泄物压成薄片，象标本一样放在精致的透明塑料盒里，标签上写明“真正的非洲雄性大象的大便”(Genuine African Elephant Bull Shit) 加以出售，夸张而幽默。而担负预言和传统医师角色的算命人(fortune teller)用过的那些骨头，也被放在一个个小小的皮革袋内出售，加上所附的占卜方位图，倒让人感到有些好奇和害怕，似乎命运之神正透过袋子隐秘地注视你。
非洲有着自己深厚而独特的文化底蕴。今年1月，非国大为纪念本党成立90周年发表的宣言提到，经过多年白人文化的殖民统治，南非人现在应该重新确认自己的民族身份和价值体系。这个身份和体系被过去的主导阶层认为是野蛮和原始的。南非人应该“重新发现我们的过去”，了解南非对地球、生命、人类和人类社会的贡献，复兴非洲文化，在此基础上重新建构民族的信心。
这些天的体验尽管短暂，但我已开始相信，非洲的复兴一定会变成现实，因为它寄予着黑人民族厚重的历史积累，他们的信心和热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