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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青海-----记青海民间组织交流会

            作者按 :大家下面将读到的不是通常的会议报道或调研/分析类报告,而是以作者的个人视角和感受为基础的一段日记形式的记录。

 

 

3月27日   

        上午11点50分,飞往西宁的航班起飞了。我是最后一个登机的,差点儿就被落下。一路奔跑之后,终于坐到座位上的时候,我已经是气喘吁吁,浑身冒汗。险些误机的紧张状况让我既后怕,又感觉有些好笑。随着呼吸逐渐平静,我的心思也回到空白--我们中国发展简报此次赴西宁的目的是要为青海当地的草根NGO举办一次交流会,对接下来将在青海西宁度过的七、八天,除了完成工作任务以外,我没有什么概念或预想。

 

  两小时后,飞机降落在位于青海省海东地区的曹家堡机场,停机坪北边的山上有着这样很大的标语“西部大开发,青海发展”。今天,尽管不是一般人们向往中那种青藏高原的蓝天白云,但阳光一样毫无保留地温暖着我们,我的心情也豁然开朗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我的童年在陕西度过的缘故,这片土地上的景色让我感到熟悉和亲切。

 

  几十分钟的出租车程,带我们来到了青海师范大学对面的小岛文化教育基地,也就是这次交流会的地点所在,二月初我们就和这里预订安排了会务事宜。为期五天的交流会3月29日正式开始,韦瑞萍(Robyn Wexler)和我提前两天来,也正是为了做好最后的准备工作。

 

 

 

3月28日

 

  中午刚过,从西宁以外青海各地区来参会并驻会的受邀NGO代表陆续来到。我们一共正式邀请了9家青海当地的民间组织,这些先前我已在电话和电子邮件中接触过的人们,马上就在我的眼前立体、丰富起来:

 

  江源发展促进会(Snowland Service Group)的代表仁青达哇、金巴和扎西才加是我最先见到的,仁青达哇会长告诉我,从玉树州上(州府结古镇)到西宁距离有800多公里,驱车要行驶很长时间,途中要翻越海拔五千多米的巴彦喀拉山口。我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心里感叹--西宁的海拔只有两千多米,我在刚到后的几小时之内就已经有了头疼这样典型的高原反应,这里的很多人却要经常这样奔波……仁青达哇先生的嗓音洪亮,但他讲话的方式很柔和,他的同事金巴和才加与他一样,汉语都很流利,并且身材都很高大,同他们握手问候时,很容易感受到他们的亲切和热情,我因忙活会场、食宿、材料等后勤准备而产生的疲劳和烦躁在他们面前不知不觉地消散了。

 

  同样来自玉树的环长江源生态经济促进会(UYO)的代表中有一位名叫尼玛,热情、自信,他从记者的典型装束--摄影马甲的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给我;另一位叫孟德,没有名片,皮肤黑黑的,比较腼腆。尼玛向我介绍说他自己是青海日报藏语新闻报的记者兼广告部主任,也是UYO驻西宁的联络员,孟德是玉树州治多县索加乡一个村子的帐篷小学的老师兼校长,这次也是乘了十几个小时的长途汽车来的。尼玛和孟德都是三十出头的年轻人。   

 

        藏语中“金巴”的意思就是“慷慨、慈善/悲”,金巴慈善基金会(Jinpa Project)也是在玉树工作的一家NGO,扎西才仁是会长。去年的时候我就跟他通过一次电话,在电话中他讲英语,而且很健谈。见面后,看到他果真是英语流利,举止中有一种“既民族,又国际”的风度,和他同来的是玉树项目办公室主任格扎,一名带着腼腆而真诚的微笑的年轻人。

 

  民和地区的三川发展促进会(Sanchuan Development Association)的代表马富海先生其实那天来得最早,但我没能在总台接到他,后来我特地去房间看望。听说他也是一所中学的校长,来西宁之前刚刚率一队教师去兰州学习经验,回来后直接就赶来参加交流会,还没来得及回家。

 

  我同时还见到了与马校长同住一屋的藏医基金会的项目主任格桑诺布,我们之前通过电话,见面时感觉自然亲切。诺布五月底时就要完成在美国佛蒙特国际学院(School for International Training)的硕士研究生学习,他是个稳重、文气又不失活力的年轻人。

 

  和马校长一起代表三川来参会的是报名名单中唯一的女性,名叫秦玉香。她晚上来房间看我,这位年轻的土族姑娘落落大方、谈吐有致,一头直直的长发梳成马尾辫。三川的会长朱永忠先生由于在此期间要去香港开会,我们之前在电话中联络时,他告诉我说,秦玉香虽然还在校读研,但已是三川的重要会员。

 

     

 

 3月29日

 

  一早,我在走廊里第一次见到了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的常务副秘书长哈希·扎西多杰,也就是我们很多人都知道的扎多1,以前我只在电话中和他讲过话。他本人虽没有我想象中的高大,但平实的言谈举止中自然地透出一种既深邃又豪迈的魅力。

 

  九点钟,交流会如期开幕,会议室中“挤挤”一堂,日程安排上这一天的活动是全天向其他关心青海发展或与此问题相关的组织和个人开放的,包括在青海工作的国际NGO的工作人员、大学师生等在内来了不少旁听的观众,座位都满了,还添了一些折叠椅,看来大家对这样的机会都很感兴趣。另外吸引我的眼球的是,江源发展促进会的仁青达哇会长穿了一身藏族民族服装,我的心里不知为什么觉得挺激动。高飏致欢迎词,再次强调了中国发展简报组织这次交流会的目的不是从外部给青海当地的NGO带来所谓的“专家意见”,而是创造一次机会和一个平台,让在座的组织相互交流、分享和汲取经验及智慧。欢迎词之后,中国发展简报从上海特别邀请的协作者李立,带领大家通过两个参与性和合作性很强的活动开始了思考与沟通的热身。这些青海NGO的代表在两个活动中表现出的能力和活力出乎我的意料:他们的思维活跃、表达能力强,还不乏幽默感。大多数人不但能自信地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思想,而且也擅长用图画等形象的符号来传达抽象的概念。

 

  热身活动之后,进入正题,各组织开始做自我介绍。先后顺序是随机“抽签”决定的。第一个做介绍的是西宁慧灵的张以勋。西宁慧灵与其它如广州慧灵、北京慧灵、西安慧灵等相比,目前还处在初期阶段,张以勋并不讳言他们面临的困难:民办非企业登记的尝试失败,只能暂时工商注册成“个体户”;目前还缺乏公众信任,政府不相信慧灵是非营利组织,服务对象的家长尚未接受慧灵的服务模式,使得西宁慧灵服务对象的招收上也存在困难;人力资源方面缺乏专业人才,只有招进非专业人员,再靠慧灵慢慢在工作中自己培养;经费不足,要靠北京和广州慧灵的同事筹款。但从他的介绍中,我们也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西宁慧灵发展的信心和决心。

 

  第二个做介绍的是青海民慈救助会的多才旦秘书长,他们的组织是一个主要由退休民族老人发起的慈善组织,主要救助对象是贫困大学生、孤儿和孤寡老人。民慈的会员目前已达七百多人,并且发展很快,会员来自青海各地区,并积极在当地办慈善项目。民慈的另外一项有特点的活动是成立了一个“健心”中心,每月定期邀请专家举行有关“利他”和“慈善”主题的讲座,据说很受大家欢迎。参加交流会最年长的代表就是民慈救助会的李青范和多才旦两位先生(李先生应该是已过耳顺之年的人),但两人参与的积极性和表达交流的愿望丝毫不输那些年轻的代表。

 

  接下来是身穿藏袍的仁青达哇先生介绍江源发展促进会,他十分谦虚地说自己的汉语不太好,可实际上他的吐字发音和遣词造句都相当准确。据他讲,1996年玉树的特大雪灾之后,不少国际组织前来援助,但由于当地基层政府的工作跟不上,受灾群众没能充分享受到资金效益,作为出资方的国际援助组织对这样的情况也不满意,江源发展促进会就是在这样的形势下应运而生的--经过2000年的筹备,2001年10月在玉树州民政局登记注册,由州教育局作为主管单位。江源发展促进会到现在已做了80多个项目。也许是因为仁青达哇先生过去曾做过乡长和书记,并且促进会的会员来自各行各业,江源发展促进会与当地政府的合作关系很好,政府对他们的工作比较支持,促进会做的很多项目都是与政府的合作项目,甚至促进会的部分工作人员还是借调过来的。

 

  中午吃过饭,我拨通了来自根敦群培的故乡--黄南州同仁县的根敦群培(又作更敦群培)2教育基金的仁青加先生的小灵通,他们的代表还没有来到小岛。仁青加在电话中告诉我,因自己的老父亲病危,他不能来了,而根敦群培教育基金的其他同事也在外地开会。真是遗憾,我只能希望以后有机会结识他们了。

 

  下午,活动继续进行,有两位青海师范大学的藏族学生来到了会场,他们都是Kevin Stuart的学生。Kevin是对青海NGO的发展有着重要的作用的人物3,但特别遗憾的是,他因前一阵生病住院,而不能出现在交流会上。其中一位学生用流利的英语介绍了他在Kevin老师的帮助和指导下做过的项目--在自己的家乡和乡亲们一起用唐卡把村中的寺庙装扮一新,从此许多节日活动都选择在那里举行,甚至有不少来自青海其它地区甚至青海以外的人们来此参加,一些精彩的活动被录像并制成了VCD,受到很多人的欢迎;他做的另一个项目还为住在山顶上的一个不通电的村子的村民添置了太阳灶,乡亲们的生活质量一下子有了不小的改善。4

 

  金巴慈善基金会的扎西才仁在做介绍时,依然选择用英文,桥梁基金会的贡却格勒帮他做翻译。我不禁敬佩和羡慕像贡却格勒、格桑诺布这样的藏族青年对藏、汉、英三种语言的掌握能力。金巴慈善基金会到目前所做的四十余个项目涉及饮水、教育、乡村医院、修桥等几个方面,同时他们也做一些食物、衣物的发放,项目运作方式是由金巴基金会提供物资,当地的受益人群提供劳动,当地政府给予技术指导和监督--即注重项目的参与性,又注重与政府的关系。格扎在向我们分发金巴基金会的介绍材料时,扎西才仁会长特意解释说:“We don"t have fancy brochures.”(我们没有精美的宣传册)。他们的书面介绍材料是由装在透明文件夹中的一叠A4大小的复印材料组成,其中包括注册时的政府批文,有表彰或感谢金巴慈善基金会工作成绩的地方政府工作简报和地方政府职能部门工作简报,还有我们中国发展简报英文刊的2002/2003冬季刊介绍金巴慈善基金会的内容。

 

  扎多的身份有些特殊--虽然他是代表三江源来参会的,但他又是UYO的创始人之一,因而责无旁贷,两个组织的介绍都是由扎多来做。我听尼玛说过,UYO早在1995年就出现了,可以算是青海玉树的第一家NGO,1998年时在玉树州治多县民政局正式注册,是治多县的第一家注册的社会团体。1999年他们就在治多县民族中学开设了环保课程,可能在全国范围来说也是走在前面了吧。UYO提出了在长江源索加地区设立若干民间自然保护区的设想。现在,这些工作都启动了,已有五大民间保护区,当地居民“自己制定村规民约,假如村里哪个人打死藏野驴了,要赔多少多少牛”,扎多认为这是很自然的文化传承在起作用。他们重视到了相关利益者在特定问题的解决上的作用,已召开了两次由省、州、县、乡及村级各有关领导参加的索加地区生物多样性保护与社区生计共管规划研讨会。

 

  扎多现在担任副秘书长的三江源生态发展促进会,与其它NGO的发展有所不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正好相反:通常,一个NGO是由一群有着共同想法的人在一起做事情,后来逐步制度化,机构化,从而实现动员更多的资源来完成特定的使命。但据扎多介绍,三江源生态发展促进会是先有的组织框架,有企业的投资,同时还有当地民众很高的期望。但是促进会的理事会却还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促进会成员的想法也不统一,不知道应该把资金花在什么地方,目前还面临着公众的信任急速下降的问题。三江源生态发展促进会接下来要做的一个事情是绿色社区网络项目,兼顾社区的生机和生态的可持续发展以及传统文化的保留。扎多还提到了另一件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情:措池村在曲麻河乡边界靠近青藏公路的那一部分,不靠外部资源,他们自己修了一个学校,一个卫生所,一个寺庙,可以说,自己形成了一个社区中心,这是不多见的自觉行为。

 

   接下来是藏医基金会的诺布做介绍,他的开场白很有趣:“刚才,扎西才仁说他们的宣传材料不怎么漂亮,那我们的就不知该怎样来形容了……”--单页双面印的A4纸是他分发给大家的有关藏医基金会的简介。他们的基金会的英文名称叫“Tibetan Healing Fund”,中文名称是“美国藏医基金会”,由现任塔尔寺藏医院院长贡却坚赞于2002年在美国华盛顿州西雅图市注册创立。基金会的项目主要涉及两个领域:乡村基础教育和初级卫生。在教育方面主要是农牧地区的双语师资力量和教学管理水平的提高,比如他们与海南州贵德县教育局合作,举办了藏汉双语教师培训班,希望推广用藏语向藏族学生教授数理化的做法。在初级卫生方面,藏医基金会与金巴慈善基金会一样都看到了培训乡村接生员的必要性,开展这方面的培训项目。藏医基金会还组织撰写了一本藏医产科教材。

 

  最后一个做介绍的机构是三川发展促进会。土族姑娘秦玉香在大学期间参加过辩论赛和知识竞赛,思路敏捷,语速很快。据她给大家介绍,从会长朱永忠1996年9月开始做项目,到2002年3月24日为止,就已引资668万元,在民和地区实施了107个基于当地居民愿望和需求的项目。写申请书加入成为会员的已达200多人。他们目前最大的困惑有两点:首先,与政府的合作力度不够,一方面他们想“保持NGO的纯洁性”,另一方面,也希望得到政府的肯定和支持;其次,工作人员的稳定性,作为草根NGO如何给其工作人员和志愿者提供足够的发展空间,也是他们在思考的问题。

 

  之后,李得春先生,一位土族的骨科医生,也简单介绍了他个人在自己的家乡--互助土族地区做项目的情况,当被问及他作为个人来做这些事情有什么优势时,李大夫从自己的经验解释说,一是没有办公费用,二是直接和村里的受益人接触。他尚没有改变这种方式的打算。李大夫还演唱了一首土族的传统民歌,非常好听。

 

 

 

3月30日

 

  上午第一时段是高飏有关发展的概念的讲座,他的一个主要观点是“发展并非是指用从国外组织那里申请到的钱去救助贫弱者,而是指一个地区和其民众的自我进步过程。”5

 

  讲座之后,李立带领大家做的讨论和练习环节就正式开始了。李立首先让大家把各自最想从交流会的讨论和练习中得到的东西写在即时贴上。大家都有着各自不同的期望,仅举几个例子--三江源的扎多写的是:去发现和利用所有的资源应有的知识和心态;金巴慈善基金会的格扎:基层教育人才如何培养;UYO的尼玛:社区的经济发展和保护文化传统的关系,即怎样利用民族文化的精髓去扶持经济发展;藏医基金会的诺布:NGO人力资源管理;江源发展促进会:NGO如何利用媒体,如何自己去做宣传。西宁慧灵的张以勋:青海当地NGO如何共同发展。    

 

      下一个环节中,各组织的代表被邀请来描述自己组织的5年愿景。青海民慈救助会从会员、志愿者、期刊、所参与的国际项目、慈善专稿、活动小组等的数量方面都做了很具体的目标计划。UYO希望能够在项目点多做项目,建立生态社区的框架,摸索出可行的模式,并能辐射其它地区。江源发展促进会提出了实现法人更换、工作人员专职化、建立董事(理事)制度、机构和财务规范化的目标。三川发展促进会也提出了专职工作人员的目标,并且希望三川发展促进会的工作能走出三川,面向整个海东地区。金巴慈善基金会要在玉树州的6个县培养300名乡村医生,并推广宣传妇幼保健知识和保护法。藏医基金会希望能有15名理事和10名全职工作人员。

 

  我们这次交流会还邀请了来自青海以外的国内外NGO前来与青海当地的NGO分享他们的经验,第一个为大家做分享的是曲栋,来自上海的绿根力量6。曲栋与大家分享的几点体会大致如下:在草根组织的起动阶段,一定要把事情先干起来--可能最开始只有三五个人,但只要有实际的事情做起来了,就会有新人被吸引来参加,同时,有实际事情的效果,资金就会容易筹措,但即使一时没有资金,仍然要坚持做事情。同时,在处理与媒体的关系时,要注意保持低调,避免大规模的宣传(这一点可能和我们通常所想的不一样)。在草根组织的发展阶段,要做好组织的机构化,完成注册,以得到基本的合法地位,完善内部民主制度,同时也要注重效率和权威;其次要建立起一个有战斗力的团队,他在这里也提到:持续发展必须有专职工作人员;在筹款方面,曲栋认为筹款就是交朋友;在能力建设方面,他提到组织文化的建设也是能力建设的一部分;最后,对于做项目,他指出要追求项目的实际效果。

 

 

 

 3月31日

 

  不知不觉中交流会进入第三天,早上高飏的讲座带大家回顾了NGO的发展历史。他给出的一个他自己比较认同的NGO的定义是这样的:“NGO是指任何由公民组成的,在某种程度上自我组织起来,追求共同的目标或结果的团体。”

 

  在讲座之后的讨论和练习时段,李立再一次带领大家来到户外,她让大家面向里站成一圈,并发给每人一个眼罩,人们戴上眼罩之后就不能依靠视觉来判断周遭情况,这时李立取出一根两端系在一起的很结实的长绳,把绳子放在每个人的双手中,这样,每人都在这个大绳圈的一个点上。游戏规则和目标是:双手不能离开绳子,在45分钟之内将绳子摆成一个正方形并放置在地上。

 

    “蒙眼”人组成的这个团队,手握绳子,跃跃欲试地开始着手完成这个任务。在最初的一两分钟内,大家和邻近的人交换着自己的感觉和想法,很快,人如其名的尼玛(“尼玛”在藏语中是“太阳”的意思)的热情和能量开始发挥领导作用--他的声音成了主导的声音,很积极地组织大家听他的指挥。尼玛讲话特别有激情,在我看来颇有感染力和号召力。在他的鼓动和组织下大家先顺时针报数,再手持绳子向后退……尼玛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构想的方案指挥着。

 

  然而有一个问题他却没有意识到,李立将绳子放到大家手中的时候,绳子的走向并非按照人们站位的顺序,而是中间绕出了好几个交叉。此时,走入了困境--由于人们了解不到绳子走向的全局,担任指挥领导角色的尼玛把问题简单化了,处于特殊(交叉)位置的个人因为各种原因也没有与其他人有效地沟通,因而,正确的方法没有找到--时间不停消逝,事情却没有更多进展。此时站得离尼玛不远的贡却格勒也开始参与指挥,他和尼玛两人都大声地对他们看不到的“实际情形”提出多种猜想,其他人有的在与他们争论着猜想的合理性,有的在试验着尚未确认的猜想……。我一边看着,一边笑得肚子直疼。好久没有这样长时间地开怀大笑了。

 

  随着时间推移,人们开始对“领导层”的决策以及做决策的方式有了质疑,越来越多的人要表达一两句不同意见。“领导层”听到这么多不同的声音后,做出了“强硬”的决定--只许有一个声音,大家要听指挥、行动要统一。但无论是领导层的努力控制局面,还是其他人的各种不同的反映,仍旧不能推动实际的进展。这时,李立给江源发展促进会的才加和民慈救助会的李青范这两个站位相对特殊的人除下了眼罩--他们可以给出意见,但是不能告诉别人他们现在能够看得见。游戏一下子变得似乎更有趣了。

 

  但可惜的是,形势仍旧没有发生明显的实际改变……突然间狂风大作、天空昏暗、尘土满天,裸露的脸上的皮肤甚至都被风沙吹疼了,透过灰暗的风沙看着不远处的这十九个还在碰撞和摸索,还在困惑和坚持的蒙眼人握着手中仍未理顺的绳子,我开始有些悲观起来,担心他们是否能按时完成任务。坦率地讲,不要说我如果是蒙眼参与其中,就是现在这样睁眼旁观,我都还没想出一个将绳子摆成一个正方形的具体的办法……就在这时,李立又给江源发展促进会的会长仁青达哇解下蒙眼布,此时“视听兼明”的仁青达哇大声说道:“同志们,听我说一句!”大家很快镇定下来,形势也跟着发生了变化--或许是因为有了足够的准确信息,终于找到了正确的方法。最终,这十九个人在规定时间之内还是完成了任务,当大家在尼玛和仁青达哇的指示中把绳子放在地上之后,并一起摘掉眼罩的时候,都舒了口气,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尽相同,心中一定也都有很多感触。

 

  今天接下来的讨论重点围绕“绳子活动”中反映出的问题来进行。李立让大家按照自己原本代表的机构来分组,从机构发展的角度结合自己组织的实际来具体讨论各自在活动中的体会。江源发展促进会的三名代表总结的体会是:1.领导有人格魅力,但需要加强与员工的沟通;2.制度要有灵活性;3.项目操作要规范;4.与其它(金巴、三江源)NGO多交流。UYO总结的是:1.科学的方案的重要性;2.在出现新情况或发现错误时要及时调整;3.认真听取来自各方各层面的意见。藏医基金会总结的是:1.领导必须是最擅于协调的人;2.达成共识的过程就是学习的过程。桥梁基金会:分工清晰,领导与员工的关系也要清晰。金巴慈善基金会:1.与各方沟通协调的能力很重要;2.提高自身的透明度,提高效率,改进方法。三江源:1.正确的态度,认清自己处在风暴期7;2.理事、干事、公众之间的沟通、抓到工作重点;3.员工之间的团队精神。西宁慧灵:一个组织必须有1.根植于现实的目标;2.协调一致、有战斗力的团队;3.集个人权威与民主精神于一身的领导核心;4.能够激发团队潜能的制度体系。青海民慈:1.作为领导要善于发现大家的智慧,集中大家的意见;2.在风暴期要冷静,加强沟通。

 

  下午的讲座时段,社会性别与发展网络的冯媛为我们大家带来了有关性别与发展的讲座。这是我个人第一次真正接触社会性别的理论,感觉既有实际意义,又复杂深奥。最有趣的是看到大家热烈地发表自己的意见。或许是一谈到性别关系,人们的第一反应就是“男女平等”这句口号似的标准,因此,作为男性经常就会防卫性地指出:现在妇女的地位不比男性低,有些方面比男性还要有特权。给我的感觉是,多数积极发言的藏族男性代表似乎是在表达:他们认为当前藏族的社会文化中,家庭内部的男女关系是适宜的、不太需要改变--从劳动上说,男女只是分工不同,从财产讲,女孩出嫁时会从娘家得到许多的财产。青海民慈救助会的多才旦先生举例说他亲身经历过的一个项目中,女性在参加性别平等培训后,家庭变得不和睦了。扎多提到了藏族的传统和现在的变化,以及与西方的社会性别标准的关系的问题,大家在这个时候开始对西方的社会性别理论与实践是否适用,以及尊重和保护民族文化的独特性和多样性的问题来发表看法,我也鼓足勇气说了两句我的观点:社会性别与发展可能是西方首先“发现”和总结的,但其本质应该是普遍适用于各种社会各种文化的价值。旁听的利众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曼拉和才公太的发言很精彩,尤其是才公太提出的问题引起我的共鸣,他说,社会的落后会不会是因为不平等的社会性别制度忽视了女性的智力和能力资源,因此导致了社会的、尤其是物质方面的落后和欠缺。 

 

 

 

4月1日

 

  上午的报告由云南绿色流域的于音给大家带来。年轻的于音在她所从事的领域中已经积累了不少的经验和体会,她分享了绿色流域所做的与大坝问题有关的综合流域管理项目中公众倡导和政策推动方面的经验。

 

  讨论和练习时间中,李立通过角色扮演的活动启发大家讨论“如何激励(带动)NGO参与者的主动性”。   下午,世界自然基金会的凌林的讲座的主要内容涉及岷山地区的大熊猫保护工作中WWF与政府和其他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合作,讲座之后的讨论中,凌林认为民间组织在运作时应学会:1.借鉴政府的方案;2.与政府、当地老百姓换位思考;3.学会怎样妥协(必要的后退是为了更好地前进)。

 

  晚上,大家一起在格桑朗玛厅共进晚餐,并且欣赏了藏族歌舞表演,我还学跳了藏族的锅庄舞,度过一段愉快的时光。

 

 

 

4月2日

 

  早上第一时段,由利众基金会成都办公室代表Janet Upton给大家带来了有关双语与二元文化在教育与社会发展中的作用。Janet是文化人类学博士,她用中文做讲座,其中的主要观点是:人的思维或者说人的大脑并不像一些人认为的那样“容量是固定的,好比一个杯子”,而实际“更像一个气球,是有弹性的。”举例来说,儿童在双语环境中成长,两种语言都会自然掌握。如果人们接受这样的观点,就不应把母语/地方语言当成一种障碍,反而应该当作一种资源,好好加以利用。大家在讨论交流中也提到了相关的许多观点。利众基金会西宁办公室的曼拉提出:教育的目标应该是保证和提高教学质量,因此要看用哪种语言教学最有效率。其他人还提到了青海地区双语师资培训体系不完善。据说青海教育部门有意向,要合并普通中学和民族中学,同时加大藏语课时量。  

 

    下午,四川农村发展组织(DORS)的负责人Rose Acock也用中文和幻灯演示做了详尽的关于她的组织的经验介绍和分享。其中有不少比较系统、科学的方法,值得发展初期的草根组织学习借鉴。

 

  最后,在高飏的结束致词中交流会全部结束了,金巴慈善基金会的扎西才仁和格扎特意为我们送上了哈达和工艺纪念品。我的心情既轻松又留恋--工作任务已完成,明天我们大家就要回到各自工作和生活的地方了,我将带回最宝贵的记忆,希望其他人也得到了期望中的或意外的收获。

 

  会后,由贡却格勒带路,我们中国发展简报的所有同事还有李立和扎多一起去Kevin Stuart家中看望刚刚出院不久的他。Kevin比我想象的还要特点鲜明,说话时语气既坚定又柔和,但表情一直很严肃。在亲耳听他讲了一些他自己的事之后,我情不自禁地说出了这几天来逐渐在我心底萌生并加强的一个想法:我也要跟随他的榜样,来青海,在某个当地民间组织做几年的志愿者,从而更深入地了解这片土地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虽然不能肯定我的这个想法最终能否实现,但我已十分清楚地体会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化。

 

 

 

4月3日

 

  我和秦玉香请诺布带领我们去塔尔寺游览。此行除了略略接触了博大精深的藏传佛教的一些历史之外,另外一个收获就是去了塔尔寺藏医院,并见到了藏医基金会的创始人贡却坚赞。出乎我意料的是贡却坚赞很年轻。他精通汉语和英语,看上去平和、俊朗。

 

  在西宁曹家堡机场候机楼排队等待登机时,又发生了一件让人好笑又后怕的事--一位从事保洁工作的姑娘走到我身边问“那边是不是你的包?”简直难以置信,差点又出了状况,我竟然把背包忘在刚才坐过的椅子上了!但这次我没有像通常那样责怪自己,而是有些高兴地想:这可能是一个暗示--大概我潜意识中不想离开这片土地和这里的朋友。

 

 后记  

 

 从青海回来后,我总想看看青海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每有机会我都要神采飞扬地、很兴奋地向我身边的人讲这次在青海认识的人、了解到的事。同事、朋友都说我变化不小。我在真正去青海之前并没有特别感觉到兴奋,更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多体会和收获。

 

  我已在开始计划着暑期重返青海的旅行。在初春的青海之行中,尽管在会议室中与这些充满生机的青海民间组织的优秀代表的接触让我受益匪浅,但没有机会亲自看到他们所在的社区和所做的项目,是个遗憾。我想在夏天的青海之行中,在西宁再见到慧灵、民慈、桥梁基金会、利众基金会的朋友们,还有李得春大夫;想要再去塔尔寺藏医院,再去看望贡却坚赞和诺布;我想要去海东的三川,拜访朱永忠会长和他的同事们;还想要“上去”玉树,看看江源发展促进会、金巴慈善基金会、UYO、三江源生态环境保护协会的朋友们生活和工作并深爱的草原……   

 

        再见,青海,我很快会再回来。

 

注释:

 

1.扎多本人的带有传奇色彩的经历,不少人都听说过,我在这里也不赘述。

 

2.根敦群培是近代十分有影响的藏族学者。

 

3.在中国发展简报总第十四期(2003年春季刊)中钱霄峰的报道中,有对Kevin Stuart的更多的介绍。

 

4.引人思考的是,在那之前的几十年中,政府却一直不能为村民们做到这一点。

 

5.我们会在下一期的中文刊中刊登交流会上讲座的更详细内容。

 

6.曲栋也是热爱家园的创始人之一。热爱家园是一个“行动组织”,主要在上海的贫困社区做社区发展,比如法律援助、环保教育等;而绿根力量是一个支持组织,想通过培训、顾问、咨询、评估等服务推动NGO的发展

 

7.李立曾与大家分享团队发展周期的理论:在一个团队发展的过程中,大致可以分成形成期、风暴期、规范期、表现期、休眠期这几个阶段。从各机构的代表的反馈来看,他们各自的组织的团队当前所处的发展阶段不尽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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