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世界屋脊”的青藏高原对气候变化非常敏感,被称为全球变暖的“放大器”。青藏高原长度在4 公里以下的冰川对升温更为敏感,到本世纪末可能消失殆尽。前不久发布的IPCC(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第四次评估报告,则给出了更加危言耸听的结论:如果全球持续升温,喜马拉雅地区的冰川继续以当前的速度消退,到2035年其总面积可能从现在的50万平方公里缩减到10万平方公里,甚至很可能全部消失。
5月是珠峰一年中最热闹的一个月。冬季的严寒和风雪过去后,雨季那浓得化不开的云雾还没有到来,纵然还会间或有小风雪。不过这时的珠峰天高云淡,吸引着来自全世界的登山家、朝圣者和游人。
于良璞已经是第18次来珠峰了。1974年,这个黝黑的山东大汉就开始在这里侦察登山路线,为第二年的珠峰登顶做准备。今年,这位已经退休的前中国登山协会秘书长依然在这里忙碌,为2008年的奥运火炬传递打前站。
对这位老登山家来说,他见证了自“文革”后期以来中国登山运动的历程,同时也目睹了这些年来珠峰的每一处细微变化。
“珠峰这些年变化很大!最大的就是冰川。”于良璞抽着烟说,“70年代来的时候,海拔5300米就能看见的冰塔林,现在都已经退到5800米了。”
冰塔林是大自然鬼斧神工雕凿出的作品,一般在山地冰川的末端出现。由于冰川各部分运动速度不同,加上接触山体基岩的变化,冰川表面会形成一些裂缝,这些纵横相间的裂缝就会把一块冰川分割成一个个姿态迥异的冰塔。遇到气温升高,这些冰塔是最容易融化的。
于良璞依然记得他70年代进冰塔林时,每个冰塔都有三四十米高,奇形怪状,非常壮观。这些年来,冰塔林不断后退,也在不断变得稀疏低矮。
冰塔林只是珠峰冰雪消融的一个例子。珠峰北侧海拔7028米的一号营地,登山家习惯称之为“北坳”,70年代这里宽阔平坦,可以搭好几十顶帐篷,而现在正变得越来越窄,只能搭十来顶帐篷。
即使是珠峰的峰顶,登山家们也发现,它正变得越来越局促,原来一米多宽的”世界之巅”,近年已经只剩下半米多宽。
阿旺念札的忧伤
来珠峰旅游的人近年越来越多,许多人都选择住在离珠峰大本营不远的绒布寺里。
绒布寺始建于1899年,由红教喇嘛阿旺丹增罗布创建。5030米的海拔,使绒布寺成为世界上最高的寺庙。在藏传佛教中,珠峰是莲花生大师的修行地,依山而建的绒布寺面对珠峰,是僧侣清修的好地方。
绒布寺在“文革”中被捣毁,于良璞1974年来时依然是一片残垣断壁,没有一个僧侣。1983年这里重修,逐渐有了香火。现在,这个离“神山”最近的清修之地也很难清静,寺庙快成了 “珠峰旅游接待站”。游人大多选择在这里住上一晚,看看日落和日出时的珠峰。
阿旺念札是绒布寺里资格最老的喇嘛,他在这里已经待了24年。对于络绎不绝的游人,与许多热衷做生意赚钱的年轻喇嘛不同,他更显得忧心忡忡:“我觉得他们带来的各种东西,对我们都是污染,这会激怒雪山上的神女。”
在阿旺念札眼里,藏区的每座雪山都有神女保护,如果神女发怒,雪山就会融化。阿旺念札平常也会去登山,他最高曾经攀登到海拔6500米,那里也是牦牛能到的最高的地方。“我觉得最近十年冰雪融化得尤其厉害,我们佛经里面记载世界有土的毁灭、水的毁灭、风的毁灭,我现在心里有点害怕。”他看着远方的雪山,面带忧伤。
日渐枯竭的“亚洲水塔”
珠峰的主要冰川叫绒布冰川,于良璞和阿旺念札感受到的冰川变化,也正是冰川学家监测到的。
在1966年-1968年的一次科学考察时,科学家们认为绒布冰川处于稳定状态,没有明显变化。但是1997年再次考察时,发现过去30年里,中绒布冰川退缩了270米,东绒布冰川退缩了170米,远东绒布冰川退缩了230米。
近年,绒布冰川的退缩还在进一步加剧。2005年珠峰科考时发现,前一年为观测冰川变化而打下的花杆,大部分已经由于冰川融化而丢失。这让考察队无法将相关监测数据与之前的数据进行对比,由此亦可见绒布冰川正在强烈退缩。
其实,整个中国西部的冰川近年都在退缩。科学家研究显示,20世纪80年代以来,冰川退缩加剧;进入90年代以来,冰川整体更表现出一种全面退缩的状态。
玉龙雪山冰川可能是中国目前退缩幅度最大的冰川。何元庆是1998年开始到玉龙雪山建冰川观测站并任站长的,“冰川退缩得非常快,我每年都去五六次,每次肉眼都能看到它的变化。”
何元庆和他的同事监测显示:1998年到2000年,玉龙雪山冰川每年退缩10米-20米;2000年到2004年,每年退缩20米-30米;而2005年到现在,每年退缩的速度已经达到30米-40米。按照这样的速度,十多年后去丽江旅游的人将再也看不到玉龙雪山的冰川。
冰川是重要的淡水资源,被称为“固体水库”。现在冰川的大幅退缩会导致怎样的后果?最近发布的IPCC(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第四次评估报告估计,如果全球持续升温,“亚洲水塔”喜马拉雅地区的冰川继续以当前的速度消退,到2035年,其总面积可能从现在的50万平方公里缩减到10万平方公里,甚至很可能全部消失。而这种情境如果出现,喜马拉雅两侧数亿人将陷入“淡水危机”。
这是一个耸人听闻的预测?D?D我们正在面临一次冰川“大退缩”。
中国西部冰川集体后退
兰州的中科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下称寒旱所)是中国冰川研究的重镇,中国的冰川学家大部分都在这里。不过,要在夏季找到冰川学家是件困难的事,因为这个时候他们大多都在野外工作。
要不是因为一个学术活动耽误了行程,刘时银这个时候应该和他的团队一起在祁连山深处给冰川制图、测速度、量体温。这是刚刚在5月启动的“中国冰川资源及其变化调查”项目的一部分,刘时银是这个项目的组长。自1978年到2002年中国完成对冰川的第一次编目以来,为了全面了解全球气候加速变暖背景下中国冰川的变化,今年中国再一次启动对冰川的全面调查。
前不久,刘时银和他的团队利用遥感和地理信息系统方法,获取了近50年来5000多条冰川的变化状况,从而推断出中国西部冰川82.2%处于退缩状态,冰川面积总体减少了4.5%。
在中国西北干旱区,水资源是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的基础,也是生态环境有机的组成部分。作为西北干旱地区河流补给重要来源的冰川,其退缩是影响中国西北干旱区河流水资源变化的关键因素。监测发现,目前这些河流流量均呈现不同程度的增加,原因可能就是冰川退缩带来的冰川融水径流的增大。
然而,如何确切了解冰川退缩对中国西北水资源的影响还是困难的。冰川学家根据遥感资料得出了中国冰川退缩的初步结论,但从空中俯视只能看到面积变化,无法导出冰川的体积变化。要对冰川具体消融的冰量有确切认识,还必须实地去测量冰川的厚度。
山地冰川的厚度测量在国际上样本也不多。在未来几年里,寒旱所的冰川学家们将选取中国西部的四五十条冰川,利用雷达进行厚度测量,从而通过经验的统计分析,推导出冰川实际的冰量;然后才可能进一步了解冰川消融实际释放出的水量,以便了解冰川消融对中国水资源的影响。
对于IPCC最新报告关于冰川退缩引发淡水危机的情境预估,兰州的冰川学家们不愿做太多评论。上世纪70年代,设于苏黎世的世界冰川监测服务处(WGMS)倡议世界各国做冰川编目和调查。现在,中国、俄罗斯等国是世界上少数完成冰川编目的国家。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国家至今没有完成对自己国内冰川的调查,IPCC在全球冰川数据严重缺乏的情况下做出的情境预估,在冰川学家眼里似乎站不住脚。
不成熟的冰川变化预测模型
面对冰川全面出现的“大退缩”,科学家们显然要冷静得多,他们最希望的是找到冰川退缩的精确原因和预测未来变化的可靠模型。
新疆的天山1号冰川是中国监测时间最长、资料最详尽、研究最充分的冰川。世界冰川监测服务处(WGMS)每两年在全球选择十条冰川作为参照冰川(Reference Glaciers),天山1号冰川是长期选定的中亚地区参照冰川。
天山1号冰川自1959年开始观测以来,一直处于退缩状态,在20世纪80年代,尤其是90年代中期以来出现了明显的加速趋势。东、西两支冰舌在1993年完全分离,成为两支独立冰川,期间共退缩139.72米,平均每年退缩4.5米。
在气候变暖的背景下,天山1号所在的乌鲁木齐河源区域温度50年来上升了1摄氏度,这被认为是1号冰川退缩的主要原因。如果气候继续变暖,冰川是否会融化殆尽?时间尺度是怎样的?冰川退缩到一定程度以后,随着产流面积的减小,融水径流量终会减少,这一拐点可能出现的时间在哪?
尽管天山1号冰川是为数不多的有详尽观测数据的冰川,但要推断其未来变化情况和消亡时间依旧不容易。根据统计与经验预测模式,天山冰川观测站站长李忠勤推算出,1号冰川消亡的时间应该在150年到400年的范围之内。不过,由于气温增长的不确定性,根据经验推演的预测模式也有着诸多不确定性。“对于1号冰川未来变化的趋势,我们现在还没有完美的预测模型。” 李忠勤说,“世界范围内,现在大家观测到的现象就都是冰川消融剧烈。但由于对冰川的变化机理还没有一个很好的认识,所以现在所有预测冰川变化的模型都是不成熟的。”
冰川对气候的响应有一定的滞后性,现在看到的冰川变化很大一部分其实是过去时段气候变化联合作用的结果。这种滞后有时是几十年,有时甚至要一个世纪。气候变化是波动的,但有其变化的不确定性。
在兰州市黄河边的甘肃省博物馆,陈列着著名的“黄河象”化石,向人们提示着200万年前甘肃与今天气候迥异,温暖湿润。未来的冰川变化可能出现怎样的情境,更多冰川观测资料的积累会逐步推进预测模型的成熟。而人们如果能以一个更长的时间尺度看待冰川的进退变化,也许就能更平静地等待科学家们的进一步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