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政协委员张晓梅提出一项大跌眼镜的雷人提案“鼓励部分女性回归家庭 提高社会幸福指数(草)” 让我觉得啼笑皆非。最初听说有这样的提案后,作为女性和妇女研究者的我先是愤怒,具体看了她的这份提案后我又感到哭笑不得。在看这份提案的过程中我不由自主地对我们的这位政协女委员发出阵阵笑声。
虽然我一贯主张在政协和人大的女性比例要提高,最好提高到和男性接近的程度,因为这是妇女参政和妇女政治权的一个指标性参数,有重大的意义。但我们的政协女委员张晓梅却令我大为失望,她所代表的不是妇女的权益,文明的思想,而是落后的男权思想。
首先我们的这位委员根本不懂人类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与理论;根本不懂的什么是人权:根本不懂怎样解决社会问题与社会矛盾;根本不懂妇女孜孜以求的解放历史与妇女的权利;根本不懂什么是人类进步的标志;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政协代表?她代表谁是一回事,关键是她代表落后的传统思想。
一
这位女代表提到:“女性回归家庭,对稳定社会和促进家庭和睦作用积极”,她说:“男女因为生理、心理不同,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的角色应不同。女性更适合管理家庭,料理家务,照顾老人,哺育、培养、教育孩子,促使家庭生活和谐幸福。”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但张晓梅女士是落后了。男主外女主内的劳动分工模式早不再是现代社会提倡的劳动分工模式了,在知识经济时代,现代社会的理念是让一切人获得发展的机遇,社会为一切人提供发展的自由与权利。用政策与舆论的导向鼓励一部分女性回家就是剥夺这部分人的发展机会与参与社会的权利。张晓梅说由于女性的生理、心理原因,女性更适合管理家庭、教育儿童、照料老人,这同样是落后的掉渣的说法。在这一百年中的各个历史阶段,妇女解放的先贤们,早就批驳过这种错误的理论 ,所谓的“贤妻良母”说,“妇女的领域”,“真正的女性”,这些看起来是为国家、民族的福祉,为家庭、妇女的幸福着想的“女性的奥秘”,无非是一种传统思想的回归,实质就是剥夺妇女社会发展的权利。她说让有条件的女性回归家庭,请问什么女性有条件为了国家利益和家庭幸福牺牲个人价值的体现?或许越是有条件的女性越有愿望体现自我价值,实现自我潜能,发挥自我的社会作用,贡献自己的智慧,你有什么权利鼓励这些女性回家?这种提法赤裸裸一个侵犯人权。如果要提倡贤妻良母精神,一定要同时提倡贤夫良父精神;如果要提倡热爱家庭、关注家庭,也应该男女一样提倡;因为家庭责任是男女都应该承担的。在对家庭的责任与义务方面,根本不存在男女生理、心理不同的问题,之所以说女人更适合于照顾家庭、老人、孩子,那是男权中心社会的说词,由传统男主外、女主内长期作用形成。根本不存在那个性别更适合照顾孩子的生理、心理的科学依据,这一切都是社会结构和传统文化思想观念塑造的结果。北欧男性休产假照顾孩子的事实证明,只要你主观上愿意与孩子建立亲密的关系,你就能把孩子照顾好,教育好。张晓梅的提法先入为主地定义了女性就应该主内,才有她的诸种可笑的提法。她的提法除落后外,也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公平办法,以牺牲一种性别的发展与权利来维护家庭的利益,这是一种性别歧视,更是一种有失公理的说法。
二
她提案的第二部分是“部分女性回归家庭,有利于平衡就业矛盾”。就业矛盾通过女性回归家庭平衡,这不是性别歧视又是什么?为什么在社会问题来临时,要靠一个性别的回家平衡矛盾?其一这根本不是解决就业矛盾的方法,其二这是一种严重的侵犯妇女人权行为。在解决就业矛盾上的不平等主张,将严重损害妇女的权益。她说:“虽然有口号提出女人家庭工作两不误,那只是一厢情愿。”张晓梅在说上面这些话的时候其实并没有真正的过脑,事实上在张晓梅周围就有许多家庭事业两不误的女性大量存在,当然我们必须承认,由于传统的习惯和男人传统观念的顽固,大部分的家务劳动无情地落在了女性的肩上,可是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靠女性回家,而是要男性首先改变观念,承担家庭劳动;要家务劳动社会化,这才是把女性作为主体看待的解决办法,而她的提法是以牺牲女性利益服务社会与家庭。人才是社会的主体,这样本末倒置的做法,算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她说“女性一生更多面临着恋爱成家、结婚生育等重要人生阶段,女性本能上大多会以家庭为重,这会在影响她们职业发展的同时影响甚至丧失家庭幸福”。我们知道,性别特征、性别角色都是社会构造的结果,是社会性别,根本不存在根本不同的男女性别。即使男女在生理上有不同的特征,也不至于说女性本能上大多会以家庭为重,以家庭为重还是男权中心社会劳动分工造成的。随着社会的进步,家务劳动的社会化和对女性发展的社会支持,更多的女性学会了平衡事业与家庭的矛盾,她们以能协调这种矛盾而自豪。传统观念强调女性在情感、家庭和生育上的情感作用与心理作用,事实上女性除了怀孕初期、生育阶段、生育之后统共不到一年时间因生育造成的与男性的不同外,女性在恋爱成家、结婚上与男性到底有多大不同?女性恋爱成家结婚,难道男性就不恋爱成家结婚吗?怎么能因为女人一生中一年的额外付出就让女性一生囚禁在家庭?现代生活改变着人们的生活,也改变着人们的观念,现在的男性在恋爱婚姻家庭上逐步趋于文明与进步,他们开始把更多的感情和关注放在爱人与家庭上,我们不应该继续强调过去在这方面的隔离,而是应该强调恋爱成家婚姻养育对于男人一样重要的观念。张晓梅还强调成功的标志不一定在社会成就,家庭的和谐也算女人人生的成功。什么是社会和谐,什么又是家庭和谐?和谐是责任、义务与权利的共付共享,牺牲女性的权利、幸福达到的家庭和谐是对女性最大的不公。每天围着锅台转,每天开动各种现代化的家庭机器,每天接送孩子上下学,能有成就感吗?没有成就感能有成功感吗?解放前我们的奶奶们过着怎样庸碌、乏味、单调、无权、受气的生活?妇女解放先驱秋瑾,1907年在她主编的《中国女报》创刊词“敬告姊妹们”中曾这样写到:“一生只晓得依傍男子,穿的、吃的全靠着男子。身儿是柔柔顺顺地媚着,气虐儿是闷闷的受着,泪珠儿是常常的滴着,生活是巴巴结结地做着:一世的囚徒,半生的牛马。试问诸位姊妹,为人一世,曾受着些自由自在的幸福未曾呢?”女人回家就是这样的结果,你说让国家的法律法规规定男人不能不公地对待女性,让回家的女性有独立的财产权。可是国家政策倡导男女平等多少年了?可在家庭中还是大男子主义猖獗,这是一天两天能改变得了的事情吗?现在离婚男人转移财产是非常严重的现象,你怎样保证回家女性的权益?这种提法是对家庭、婚姻、国家完全无知的表现。让女性回家的结果,除了让女性再做奴隶,再受气外,大概其它的保障很难实现。看看现在不得不在家的妇女的生活状况吧,单调的生活内容和狭小的生活范围使她们感到格外孤独、空虚。她们体验到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烦恼,一种不满足感,一种渴望折磨的她们。张晓梅怎么敢肯定回家的女性一定是幸福的呢?你的设想才是一厢情愿呢?美国30年代到50年代的妇女充分地体现了上面我们所说的那种烦恼。时代不同了,现代的社会与回家的妇女,本身就是一对矛盾。没有自由、没有成就,将一个人的生活建立在其他人生活的基础上,是不可能幸福的。回到家庭的女性,无非就是一个全职保姆,每天与锅碗瓢盆打交道,不要美化家庭生活,如果张晓梅想试,你回家不就得了,干嘛你风光地坐在大会堂里高谈阔论,让其他女人为了社会牺牲自我呢?说句老实话,现在的保姆都不愿意一生只在家里窝着,她们声言在外赚钱痛快、利落,有成就感。当然了保姆的工资实在太低,应该继续增加她们的工资,保姆荒说明的正是她们要求改变她们现实的维权。没有多少男人会公正地去衡量你的家务劳动,更多的男人只有通过贬低你的劳动来提高他的地位与价值。
“女性社会意识不断强化,女性自我日渐强势、男性畏惧、同性恋增加、子女关爱不足、孩子教育不充分、青少年犯罪率激增、老人缺少关爱疏于照顾、家庭情感淡漠、剩女越来越多、离婚率逐年提高、当前人情冷漠、社会严重失衡等等,这与女性意识和家庭观念淡化,家庭关爱缺失密不可分。”张晓梅完全不能把握我们社会的本质,我们的社会本质上还是一个男权中心的社会,张晓梅描述的社会确是女性霸权的社会,如此颠倒黑白判断社会,真是看不清社会的症结到底在哪里?社会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张晓梅把“同性恋增加”放在社会恶果中,让我为张晓梅羞愧。同性恋由人的生理因素决定,全国有近四千万的同性恋者,全世界已经有许多国家承认同性恋的事实,给予同性恋许多权益,还有的国家承认同性恋婚姻,你怎么能这样羞辱这个人数并不少的群体的人格呢?再说上述这些社会恶果怎么能是女人的责任?这是男女共同的责任,是社会的责任,商品化社会的责任,怎么能将这一切往女人身上推呢?政协委员说什么话可要对社会负责啊!
三
张晓梅的四条建议更为幼稚可笑。任何权益、地位、财富都是争取所得,家务劳动是结婚的双方和家庭的成员共同负担的事务,很难用金钱量化家务劳动到绝对公正的地步,虽然女性主义者也提倡家务劳动计酬化,但那也只能是一种提倡。工资和地位都是你对社会服务的回报,你不服务社会,没有社会劳动的计量,怎样给予你福利?就是到了共产主义社会,也只不过家务劳动社会化而已,也不是你在家就可以给你工资、福利、地位的,也要强调对社会的服务与责任。再说社会的财富是全体社会成员创造的,一半的人回家,谁来创造社会财富?在戊戌变法时期,康梁批判的正是把妇女囚禁在家庭,一半的人分利,造成国家贫弱。虽然现在时代有所变化,但也不能为了失业的那些百分比,而让社会失去近一半的劳动力吧,这确实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保障回家妇女的福利,甚至说让“回归女性享有更多更好的保障”那是不可能的,不创造社会财富的人反而要享受更好的福利,在共产主义社会也没有这样的劳动分配原则啊?康有为在他的《大同书》中创造的乌托邦社会,也只不过是:人从生下来到20岁,一切由社会负担与照顾,20岁到40岁必须参加社会劳动,40岁之后才能脱离社会劳动,做自己喜欢的事情,60岁以后靠社会供养。任何为人类社会的幸福设计的伟人,也设计不出来怎样给在家庭中的妇女工资与福利,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少小和老年的时候国家供养,家务劳动完全社会化,成年人必须参与社会劳动。只所以这样设计人类的未来目的是解放人,而不是囚禁人,家庭只是人类社会一个阶段的存在形式,人类进步的目的不是为了稳固家庭与家庭和谐,而是为了解放人类和人类幸福,人类包括男女。解决社会矛盾要所有社会成员贡献和付出,要政府处理好国家的各种平衡,而不是让解放了的妇女重新回归家庭。
四
从天赋人权,人人生而平等的人权精神出发,也不应该让女性回归家庭。人类的发展和进步是靠全人类的智慧与贡献,靠男女共同的智慧和贡献,女性有权利在社会上贡献她的智慧,体现她的社会价值,剥夺妇女的这一权利,用马克思的理论来衡量就是不文明的表现。随着社会的发展和经济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女性活跃于社会的各个领域,做着她们的贡献,“三·八”妇女节晚会“巾帼”中介绍了许多具有杰出贡献的女性同胞。随着知识经济时代的到来,女性对推动社会进步的作用越来越大,她们的风采令全国人民精神鼓舞,所有的人看到女性的进步都感到由衷的高兴和自豪,因为这是人类的进步,怎么能让政府和媒体倡导和鼓励女性回家呢?如果女性回家了,还会有下面这些女性吗?(没有这些女性人类的损失将会有多大啊!)妇女解放先驱者秋瑾、唐群英、林宗素、陈撷芬、胡彬夏、何震、何香凝、向警予、宋庆龄、郭隆真、刘清扬等等。科学技术领域的吴健雄(被誉为:“物理科学的第一夫人”、“核物理女皇”、“中国居里夫人”)、何泽慧(物理学家,中科院院士,钱三强的夫人)、劳君展(居里夫人的助手,数学家)、李敏华(固体物理学家)、高小霞(化学家)、丰云鹤(化学家)、李林(李四光的女儿,金属物理学家)、谢希德(物理学家,中科院院士)、陈茹玉(物理学家,中科院院士,学部委员)、陆婉珍(化学家)、夏培肃(计算机专家,中科院院士)等。地质学学家蔡承云、天文学家邹仪新、建筑学家林徽因、杨崇瑞妇幼专家、历史学家陈衡哲、法国文学家张若名、社会学家雷洁琼、考古学家和博物学家曾昭燏、文学家袁昌英、冰心、教育界家曾宝荪、教育家吴贻芳、实业家董竹君、实业家张幼仪等等。这些女性正是因为提倡妇女走向社会,为社会做贡献,才走出家庭,才有了她们的成就。如果我们的社会、政府、舆论鼓励和倡导妇女回归家庭,说家庭才更适合妇女,家庭才能给妇女幸福,妇女回归家庭才是社会幸福的基础保障,就不会有她们的成就,这个世界也会因为没有她们的社会参与而缺乏色彩。这许许多多的名字,她们的存在绝对不是无足轻重的,是她们的存在使我们的社会更加进步,是她们的存在使我们的社会更加美好,我看她们每一个人都比你张晓梅在社会上的作用大、贡献大。关键是这才是人类大家庭的全貌,没有这些人的存在不足以构成一个文明、健康、人本、美好的社会。张晓梅的提案绝对是倒退。
五
张晓梅提出,不是让所有女人回家,而是让那些适合回家的女人回家。请问什么人适合回家?什么人适合留在社会发挥作用?这不仅是性别歧视,这还是人的歧视?难道人存在三六九等吗?参加社会劳动、愿意在社会上发挥作用、体现价值是人的权利,决策层的妇女有决策层妇女的价值,底层妇女有底层妇女的价值,台湾一所大学授予一位一辈子为学生做服务的老年女性院士荣誉,她属于社会底层的妇女,但她自有她存在的社会价值,因为她,大学里的学生们得到了妈妈一样的照顾和关爱,她在社会上体现的价值绝不低于在家庭中体现的价值,你说到底什么妇女适合回家?
张晓梅说回不回家是女性的一种自由选择,可是舆论导向往往可能产生许多连锁性的反应。倡导和鼓励女性回家就可能导致以后在教育和职业上的不平衡和不平等,家庭可能会不再重视女性的高等教育和全面的教育,社会会让传统的封建思想回归,更多的男性有了具有男性倾向性的让女性回家的借口与理由,貌似不强迫的回家,实践起来就可能是强迫的回家,成为对女性的另一种奴役。
一百多年前的1897年,大名鼎鼎的维新领袖梁启超先生,专门为一位职业妇女康爱德女士作传《记江西康女士》,表彰她走向社会、走向职业(医生)对社会的贡献,正是因为梁启超先生、康爱德女士,还有为妇女理想社会的到来牺牲的秋瑾女士的努力,才有了今天妇女走向社会的成就,妇女才能参与社会劳动(有了职业女性)。妇女有了参与社会劳动与社会管理的前提,妇女才可能拥有话语权,才可能被选为政协代表,才可能进政协当委员,才可能为国家的建设与发展、为人类的幸福与进步提“提案”,没有这一切,就没有你张晓梅说话的权利,作为一位女性提出这样的提案实在让人痛心和痛恶,与妇女解放的先贤们相比,张晓梅倒退了一百多年,这样的人怎么能适应现代社会的发展?
让政府出面主导女性热爱家庭、关注家庭的说法实在是男女不平等的赤裸裸的表现。热爱家庭、关注家庭不单方面是女性的责任,是家庭所有人的责任。这一切背后还是认为女性只适合于家庭,只适合于接受与家庭有关的家政、育儿的教育与工作,这是对妇女智慧和近两百年来妇女在社会上所做贡献的侮辱,是无知之极的表现。张晓梅的许多提法非常混乱,社会问题社会解决,北欧已经有很好的例子,根本不需要你在这里思考。
(作者: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妇女问题研究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