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滨说起一个故事:「我记得那是在一个工作坊上,我们在最后一天做总结时,有个人拿着这个自己的总结,哭了。她说我今天谈了一天的残障,但我现在第一个想做的事就是对我的奶奶说,原来没有考虑到你生活中有那么多的阻碍。」
在创办社会企业「融易咨询」前,周海滨曾是武汉晚报的一名记者。
在记者生涯中,海滨写过众多报道,但有一个采访直到现在都给海滨留下很深刻的印象。
融易咨询联合创始人:周海滨
1:
那是一位阿姨,她在79年就考上国内一所知名大学,可以说是高学历女性。毕业后,阿姨结婚生子,原本是一件喜事,但因为小孩是智力发育障碍人士,整个家庭的命运开始翻转。过去几十年,阿姨一边寻医问药,一边带着孩子各种考证、培训、上电大、夜大,阿姨说自己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希望能培育孩子的一技之长,为孩子寻找一个工作机会,但一直没有企业愿意接收。
当时海滨采访了阿姨和她儿子的故事,而报道出来后果然很多企业找上来,表示愿意招阿姨的孩子去公司工作,其中还有不少是条件很好的国企。
海滨觉得很高兴,于是他兴冲冲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姨。但阿姨听完后并没想象中激动,她甚至略显冷淡地说,希望能为孩子寻找到一份符合他能力的工作,而不是基于别人的爱心、怜悯、甚至居高临下的一个岗位。
海滨当时还在犯嘀咕:有企业愿意招已经挺好了呀,为什么还顾虑重重呢?
直到后来,当海滨去联合国残障项目里工作后才意识到,当时的自己正如主流社会的大部分一样,对残障人士是有偏见的。
2:
在主流的公众意识,甚至是传统的支持残障群体的项目中,我们大都从「改造残障群体」这方面考虑,比如不断地做康复,反复地做培训,把他们改造得像个「正常人」。
但有一个问题是,当很多残障人士已经具备职场技能时,绝大多数公司企业却没做好接受他们的准备。
海滨曾和一个智障服务机构合作,共同推动智障者的就业。当时这家机构找到一个愿意合作的公园,公园提供定期清扫的工作岗位,并支付薪酬。几年后,园长调任了,而新园长以前没接触过智障人士,“(新园长)就说我们公园里边怎么可以有智障人士在这里?万一他们跳到湖里怎么办?这个责任谁负?”
海滨说这就是现状:即使一个残障人士的能力足以胜任一份工作,但公众的种种假设、假想、无意识的偏见,都会导致了他们失去工作的机会。
在联合国的残障项目工作时,海滨做的就是致力于消除社会歧视,促进商业与残障的融合、性别平等及公民社会发展,提升主流社会对多元及平等问题的意识和能力。
当时和海滨一起在联合国工作的,还有另一位同事吴迪。后来俩人一同创办社会企业「融易咨询」,也是基于同样的初衷:
在商业环境这一端,推动企业更好地融合残障人群就业。
融易咨询联合创始人:周海滨(左)和吴迪(右)
3:
目前在国内,残障人士的就业有一定的法律保障:法律规定,所有政府机构、企事业单位都要雇佣一定比例的残障人士。
但在现实中,这些用人单位常常会面临两个问题:
一是提供的岗位找不到合适的残障人士;
二是即使有残障人士入职,企业也有一万个担心与顾虑,比如:他们入职以后会不会出事?如果他们工作能力达不到企业要求,如何辞退他们?辞退他们怎么处理?他们进入公司后,公司要做什么调整?该怎么和他们相处?
海滨说,「融易咨询」做的就是通过培训工作坊和无障碍方案设计的方式,为商业机构提供专业的残障融合及多元化战略咨询。正如他们的Slogan:「让融合,更容易」。
融易在3ESPACE举办的无障碍环境改造活动
融易曾服务过一个客户,那是一家世界500强的跨国公司。这家公司以前从没有过残障雇佣制度,而融易在与公司一起从零开始梳理时发现,其实这家公司的全球总部是有不少关于雇佣残障人士的规章制度,只不过在中国落地的过程中,他们找不到一个切入点,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实施。于是融易在进行内部调研后,结合客户公司的实际情况,介绍了很多其它企业的成功案例,同时一步步引导客户进行项目设计。
最后在融易工作坊的引导下,客户自己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在公司内部创造了一个财务库。这个财务库的成立并不占用业务部门的预算,反而在减免了残保金等各项政策优惠后,公司也因此受益。海滨说,在这个创新制度下,已经有一些残障人士进入了他们的招聘渠道,而且马上就要签合同了。
海滨说,这是让他们感到特别自豪的一件事,「我们不是让一两个残障人士进到这个企业,而是真正在制度上形成了一个通畅的渠道,残障人士因此可以不断地在这家公司找到他们合适的岗位。」
吴迪也说,融易和传统意义上的咨询公司不一样的是,他们的核心工作方法是引导式,他们相信每个客户都有最适合自己的解决问题的方法。在咨询中,他们也让客户相信这一点,并在此基础上再一起共创解决问题的方法。
4:
创办「融易咨询」这一年,海滨和吴迪有成就感的事情很多,但困难也不少。
最大的困难来自大环境:「目前我们的社会环境还不是那么多元与包容,所以要在这个文化下去推动所谓平等、包容,让大家接受建设无障碍环境的理念,真的很难。」
好在海滨和吴迪也不是孤军作战。一年前,「融易咨询」入选三一基金会Good² Studio孵化项目,Good² Studio几乎陪伴着「融易咨询」一整年的“初生期”。他们俩说,这个平台给了他们巨大的帮助,既有具体到如公共叙事这样技能类的工作坊,也有给他们机会去尝试去试错,甚至是眼界、视野的开拓。
海滨在三一基金会Good² Studio的Demo day
因此对于未来,海滨和吴迪依然很有信心,因为他们相信,这不是只与一小撮人有关的事,它其实和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
海滨说起一个故事:「我记得那是在一个工作坊上,我们在最后一天做总结时,有个人拿着这个自己的总结,哭了。她说我今天谈了一天的残障,但我现在第一个想做的事就是对我的奶奶说,原来没有考虑到你生活中有那么多的阻碍。」
海滨说,这个女孩是奶奶带大的,但当奶奶年纪越来越大,她跟奶奶的联系也越来越少。不是因为不愿意,而是因为奶奶不会用手机,奶奶很少出门,于是奶奶很难再参与她的生活。这其中,有不少其实是因为社会的障碍造成的。
每当我们谈到无障碍时,我们往往会觉得:这是给残障者设计的,这是给残疾人设计的,它和我们无关。
但事实真是那样吗?不是的。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会面临到这部分需求,比如年迈的父母,行动不便的孕妇,以及因为伤病暂时无法正常生活的我们。
海滨说,正如上面的那位女孩所说,当她重新反思她所生活的环境时,这股内生的想要带来改变力量最强大。
而「融易咨询」想做的事,就是唤起每个人心中的那股力量,「我们愿意从自己开始,慢慢影响一批开始萌芽的企业,也唤起每个参与者心中的那个意识:哦,原来这件事是与我有关的,是我心中想去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