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不相信眼泪
早春二月,新冠病毒肆虐。 我们中国,以及东北亚的邻居日本和韩国,应对坚决而得法,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逐步控制了疫情。 难以想象的是,仅有六千万人口的意大利,竟然有十数万人感染新冠病毒, 逾两万人死于新冠病毒。先是得知米兰地区疫情严重,不久,传来伦巴第大区、托斯卡纳大区、威尼斯大区和整个意大利沦陷的消息,不幸的意大利成为欧洲的疫中。
我曾经三次去过意大利,在学术界也认识一些意大利朋友;其中,两次到过佛罗伦萨。觉得那里的意大利人比较随和,与我们中国人的性格比较接近;一般说,不像英国人那样高傲,不像德国人那样古板。 现在,看到意大利遭受新冠病毒的蹂躏,心中担忧,牵挂那里的朋友,特别是佛罗伦萨的朋友。
一、佛罗伦萨的朋友
第一次去佛罗伦萨,是2004年7月中旬。 此前,我于2004年1月, 先去加州理工学院访问了美国引力波实验室。在帕萨迪纳,通过高能所的访问学者王运永教授认识了DeSalvo Reccardo博士,他是意大利人,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是激光干涉仪的隔振专家,在国际引力波物理界,是非常活跃的人物之一。经 Reccardo博士和欧洲引力波探测站VIRGO的张舟博士介绍,我与中国计量研究院的激光专家钱进教授访问VIRGO,拜会了欧洲引力波探测理事会主席G.Losurdo教授, VIRGO探测站主任F.Menzinger教授和总工程师 B.Giazotto教授,并代表国家天文台台长艾国祥院士,与他们商谈关于引力波探测的合作。
Reccardo博士是非常讲义气的朋友。他为促进中国与欧洲引力波探测站VIRGO的合作,特地从美国飞到意大利,将我和钱进教授介绍给欧洲引力波探测站VIRGO的领导和朋友,并陪同我们参观了有关机构和工厂,为中欧引力波项目的合作作出了重要贡献。VIRGO探测站由意大利和法国主导,位于比萨城附近,佛罗伦萨是往来罗马与比萨的必经之地。那次行程匆匆,只在佛罗伦萨停了一天两夜。
第二次去佛罗伦萨,是2007年5月中旬。我先去德国不莱梅参加了世界数据中心的学科主任会议,再应佛罗伦萨大学Ruggero教授及两位工程专家的邀请顺访佛罗伦萨大学,主要目的是参观他们为引力波探测站研制的隔振系统。 之前,我们已分别与美国引力波实验室,欧洲引力波探测委员会,日本引力波探测站签署了合作备忘录( MOU),计划通过国际合作,在国家天文台建一个引力波探测原型机实验室,其中,大功率激光器、真空管道和隔振系统是必不可少的三大部件。
通过Reccardo博士,我认识了Ruggero教授和两位比较年轻的工程专家;我曾经邀请Reccardo先生,Ruggero教授夫妇和两位工程专家参加北京的研讨会,也陪他们参观过一些北京的名胜,如琉璃厂和荣宝斋,伽利略和中国文化是共同的话题,双方谈得来,关系融洽。然而,Ruggero教授夫妇邀请我和内人住在他家,还是有点出乎意料。
佛罗伦萨的地理形势,有点像北京,三面环山,一面平原,当然比北京小多了,不过100平方公里;去掉山地,其城区只有几十平方公里;但是,移步可见雕塑,放眼皆有宫殿,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超一流艺术博物城。 Ruggero教授的家就在古城的中心区;这是一条老街,两侧是三层高的旧式楼房,连同地面,皆用巨石砌成,整条街道古色古调,有几百年历史;街道不太宽,与北京的胡同差不多。白天不允许车辆通行,晚上才可以进入。这也带来一个麻烦:一到夜间,摩托车的轰鸣声此伏彼起,令人心烦,只好将双层百叶窗完全关闭。
那一次,在Ruggero教授家住了三个晚上,Ruggero教授和夫人Medalta热心陪同我们参观了一些标志性的建筑;更多的景点,是自己拿着地图,按图索骥。 有看不完的古建筑、博物馆,欣赏不尽的石雕和绘画。如果用薄如蝉翼去形容佛罗伦萨石雕的衣袂,有些夸张,但如果说石裙若飘,岩裾欲飞,则完全不过分。
那三天,看了不少广场、教堂、宫殿、花园和博物馆,包括百花圣母大教堂,乔托钟楼,旧宫,米开朗基罗广场,藏于美术学院博物馆的大卫雕像,阿诺河上的维吉奥老桥等。没有交通工具,也不需要交通工具,大多在脚程之内,最远的也不过几公里。现在想来,当时还未进入老年人的行列,一天天跑下来,只觉得兴奋,没有觉得太累。
三天后,Ruggero教授和佛罗伦萨大学的两位工程师又亲自驱车数百公里,送我们去米兰之北并接近瑞士边界的科莫,参观那里的机械厂;该机械厂与佛罗伦萨大学,以及两位工程师有密切的联系,引力波探测站的隔振器是他们的主要产品之一。 佛罗伦萨的四位意大利人,加上Reccardo先生一家,以及VIRGO的领导和朋友,对于我们中国人,真是友好、热心和周到。
二、可敬的美第奇家族
在诸多宫殿中,令我感触最深的是美第奇-里卡迪宫,这是美第奇家族早期的府邸。毫不夸张地说,佛罗伦萨的繁荣,欧洲的文艺复兴都是同美第奇家族联系在一起的。作为一个外国人,我无意去细究美第奇家族的历史,知道这个家族曾经大力支持了米开朗基罗、达芬奇这样的伟大艺术家,曾经坚决支持和保护了伽利略这样的伟大科学家就够了。
有人责难伽利略,说他将自己发现的木星卫星命名为《美第奇星》,是为了拍美第奇家族的马屁。客观地说,没有美第奇家族的支持和庇护,伽利略能否活下去都是个问号,哪里还有机会去发现什么木星之卫星。个人以为,应当历史地看待历史上发生的事情,伽利略的行为表达了他对恩人的感激之情,是符合历史环境的正常之举。按照责难者的逻辑,《永乐大典》是否应该改名为《解缙大典》?《康熙字典》是否应该改名为《陈廷敬字典》?
三、佛罗伦萨不相信眼泪
谈到佛罗伦萨,有一段不得不提及的历史,即十四世纪的欧洲曾经发生黑死病。 那是在1347至1353年间,一方面是元朝的末代皇帝元顺帝正被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的起义搞得焦头烂额,另一方面,元朝的兄弟国—金帐汗国又正在向欧洲进军。关于黑死病的起源,尽管有多种具体的说法,但有两点是一致的:一是蒙古鞑靼骑兵将鼠疫带到了欧洲,二是欧洲的人口因此减少了三分之一。 而本文论及的佛罗伦萨是其中的极重灾区,人口死亡了百分之八十,真正是哀鸿遍野。
一开始,人们在泪水中送走一个又一个亲人。教会告诫人们,这是上帝对人类的惩罚,只能祷告,祈求上帝的宽恕。当成批的人群不断倒毙于乡间街头之后,聪明的首领们逐渐明白:眼泪挡不住病魔,祷告求不来上帝的保佑,必须远离病源,相隔而居,并尽力寻找可用的药物。
不可思议的是,佛罗伦萨在死亡了百分之八十的人口之后,居然迎来了美第奇家族的兴盛,迎来了几百年的文艺复兴。个人以为,这是值得特别研究的一段历史,是特别值得深思的文化课题、经济学课题和社会学课题。
今日的佛罗伦萨和意大利,在享受了几百年文艺复兴的同时,也养成了极端自由的传统。一方面,酷爱艺术者必定酷爱自由,在自由驰骋的原野里,艺术家产生了伟大的灵感;另一方面,自由往往是同个人至上联系在一起的。 抗疫之初的意大利民众出来游行,反对带口罩,反对孔特政府的居家令,可能与此有关。极端自由的代价十分惨痛,整个意大利沦为新冠病魔肆虐的后院,数万条热爱和平、热爱生活、热爱艺术的生命过早地结束了各自的使命。
令人稍稍宽慰的是:为了回报十二年前意大利政府和人民对汶川人民的善意和救援,中国政府和人民对意大利政府和人民提供了力所能及的援助,特别是派出了几批富有抗疫经验的医疗队。意大利政府和民众也逐步接受了中国武汉抗疫的经验,渐渐控制局势,逐步接近拐点。
祈愿意大利人民,特别是佛罗伦萨的朋友,擦干眼泪,科学抗疫,早日战胜新冠病魔,再创艺术之都的辉煌。
汤克云,2020.4.17 於深圳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