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中往事再回首
文/蓝莲花瓣
1989年夏天,夏志蓝离开了驿马中学,从此来去匆匆,竟然一次也没有回到那个校园,只是有数的几次从它的身边路过。三十年的光阴,就连那一条仿佛亘古都不会改变的马路,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因为高速公路和城镇建设的需要,以前从驿马中学身边逶迤而过的马路,现在拓宽了,是驿马镇的一条街道。而要去驿马镇,则需要专门在驿马下了高速才可以。所以,在二十一世纪的这几年乘车路过驿马,其实连驿马中学的背影都无法看到了。
蒋勋先生说,当你拥有一件东西,你不太会注意它的细节,可当你离开时,你会记起很多的细枝末节。就好像当初的生活是一棵会开花的树,那叽叽喳喳的树叶和探头探脑的花朵儿,当初是怎么顽皮,怎么窃窃私语,甚至那些脸孔上氤氲的笑容像飘荡的花香一样,都一股脑儿从记忆中涌现出来。
它是夏志蓝人生中很重要的一个中学,虽然它对夏志蓝本人至关重要,但它的确是一所非常普通的中学,按照中国土地的广袤、按照当年它在中学群体之中的“地位”,夏志蓝没有办法用“著名”这个词。然而也正是这个原因,才使驿马中学的存在、夏志蓝的回忆有了特别重要的意义。
一个社会,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能用“著名”“卓越”等形容恰当描述的人和事,那是百分比比较小的部分,大部分是平凡的,庸常的。而一个社会真实的富裕、文明和幸福的主要程度,则取决于这个“大部分”。所以,夏志蓝的驿马中学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西部乡镇中学和中学教育的一个缩影,一个代表。即使驿马中学培养出来的学生,他们的人生完全有别于人大附中或者北师大附中培养的学生。但是,人大附中却完全不能代表夏志蓝的驿马中学们。
所谓夏志蓝们,就是出身平民,能上学,上最普通的学校,过最普通的人生,如果这样的夏志蓝们能在驿马中学获得足够的成长和成熟,那么驿马中学们就算是践行了符合国家国情的教育。如果这样的夏志蓝们在社会中不是后进而是中坚力量,这样的夏志蓝们的平凡人生是沉实而幸福的,那么驿马中学们在当时的教育,也该算是比较成功的教育了。
因此,夏志蓝完全有必要再回首,虽然不需要寻找归途,但是来时的路和那路上的风景总是会隐含着很多的道理。
1. 教育的过程比目标的实现更重要
2016年,沉寂很久的高中朋友小圈终于和夏志蓝有了联系. 夏志蓝开始了和自己上下前后好几届的高中朋友们聊天,并且了解大家的现状。从年龄上来说,夏志蓝的上下前后那几届的高中同学都和她差不多,都已经人到中年,从大家各自的家庭经济、社会处境和子女教育情况上来进行一个比较,就会看到当时高考成功和高考落榜有无区别。
毋庸置疑做为西北甘肃省的一个乡镇中学,在高考升学率本来就很低的八十年代,驿马中学的升学率是很低的,每年本科加中专能有十几个到二十几个人。高考预选就能被淘汰百分之七十左右,剩下的人里大概有三分之一能保证考上。
如果说人们没有其他办法来衡量一所中学的好坏,除了拿每年考上的人数除以全部的毕业生人数作为升学率来考核的话,那么事情真实且有用的重点就不在这里。
那些高考失败者,那些和夏志蓝一样经历失败的人们,他们后来怎么样了呢?以他们高中毕业生的身份和起点,有人补习了再考,有人换一个学校补习再考,有人后来去上电大,有人去上自费,有人参加成人考试,有人去考工程师之类的证书,有人参加招工招干,还有一少部分人,他们投入了经济活动,当菜农,做生意了。若果学校是一个盛放花朵的篮子,毕业就算是天女散花,那些花朵撒落到社会的各个地区和岗位上。
因此,在二十一世纪再回首,所有考上大学和没有考上大学的夏志蓝的驿马中学的“同窗”们,那些人在家庭经济、社会处境和子女教育上都相差不大,大家都可以算是彼此彼此,非常“出人头地”的人几乎没有,而非常落魄把生活搞得一塌糊涂的人,也几乎没有。
如果驿马中学的学习生活是一个起点,人们在后来的今天,几乎是同时踩着岁月的道路和风霜,到达了一样的生活高度和深度。考上大学和没有考上大学的他们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这说明,那个共同的教育过程给予他们的是同样的思维基础、处事能力和面对生活的信心与勇气,在各自的生活和工作中,他们都有着相同的担当。
2. 包容也是教育的一个内涵
不能否认,夏志蓝和她的同学们当初在中学时,也不免总被耳提面命“准备考大学”。然而现在和后来回忆当时的心理和认识,那个目标依然显得有些高远和虚幻。因为,事实上,在当时的他们大多数人来说,并不知道大学是什么样的,大学里都有哪些科目,读了大学具体会怎么样。“考大学”这个要求只是给年轻的她们一个抽象又模糊的概念:考上大学就一切都好了。
在那个年龄,或者大多数人在自己人生的所有年龄,都不会去仔细思考人生的意义和人生的规划,因为这个问题的确太难了。所以,当社会环境把“学习好”或者“考大学”过分强调的话,就容易放大了这个抽象的目标,把它变成一种强有力的明确目标,而当这个强有力的目标人在接近它的过程中造成痛苦时,容易让人产生更深的提问:我们的人生目标就是一所大学吗?并且,这种过分的强调和看重也会使人,尤其是年轻的学生走向两极,或者发愤图强找到自信,或者放弃自己,自暴自弃。
但当夏志蓝们隔着三十年的光景再回首去看,却发现那一群人个个都有自己的天赋力量,坐在一个教室里的一群人,被同一个老师教的一群人,每个人都有上苍赋予他的资质和潜能,刚刚足够他以他自己在生活中行走。根本不必要因为成绩的好坏、或者考没考上大学而让自己的情绪总是处在起伏跌宕的漩涡里。
更加让夏志蓝们感慨的是,当同学们坐在一起,回忆老师,回忆同学,回忆中学时代时,最珍贵的不是成绩,不是成就,不是当初的排名,也不是荣耀和失败,而是老师们的态度,他们的付出,他们的情感,他们的人格魅力,以及他们的言行举止给予学生的触动和影响,是同学们之间的相处,也是同学们的个性、特点和相互之间的认识、相互影响和相互的付出。是的,除了学习文化知识之外,中学教育里有教育效果和教育意义的,是这些小事,这些细节,是这些引起她们内心情感的点点滴滴。
李商隐的诗句真是美极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而当时惘然的什么呢?当时的老师在教书育人,当时的夏志蓝们在和同学们相处,一件事情发生了,一次说教,一次歌唱,一次矛盾,其实没有人知道这些事情的“后果”,也没有人能把握未来的结局。那就是说,教育本身,成长本身,不能够很好或者说准确地预期。
不但不能够预期圆满的优秀率,也不能够预期谁将是优秀的那个人,更加无法预期某些并不如人意的人,他一定是废材。
所以,包容,是取得最大的教育效率和效果的一个比较明智的方案。也许就因为驿马中学是一个非常不出名的学校,也许是因为当时正是上世纪黄金的八十年代,驿马中学正好拥有这种恰到好处的包容。夏志蓝她们才可以褴褛、蹒跚,但没有被耻笑。最后,她和她的同学们才能有百花齐放、在生活的河流里搏击并获得自信的机会,才有她们的未来,他们的健康的未来。
3. 好的教育需要面向大众 需要培养
这个世界上有着强大的毅力、不被眼前的苟且所迷惑的人,在夏志蓝眼里,其实很少。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抱着坚定的理想,克服自身的缺点,向着明确的目标前进。然而对于在驿马中学和夏志蓝一起读书的同学们来说,她们首先缺乏明确的目标,“考大学”以及其他也只是为了践行一个模糊概念,不当农民,以后活的更好。当在学习中遇到问题,夏志蓝和同学们的父母大多是文化程度不高的农民,除了对孩子告知学习不好、考不上大学的种种危害之外,对于如何克服难题、如何解决问题、以什么样的态度和思路来看待问题,父母们是绝口不提的。即,在夏志蓝她们遇到问题时,父母们除了威胁,督促她们自己解决,却无法提供切实可行的有力的帮助。而这一点,才是真实的成长过程中最大的困难,比她们在学习上遇到的困难大得多。
给你提出一个要求,但父母和社会对这个要求本身并不怎么理解,并不怎么清楚,对于这个要求的是否能够在自己孩子和自己的家庭里实现以及怎么去实现这些问题,夏志蓝们的父母们大多都不曾考虑。而夏志蓝们的父母,那时候做农民的父母们,他们应该是没有能力去考虑这些问题。
但这些情况,就总是让事实上的教育产生了一个走向:评比。考试是达到评比的目标的强有力的工具。然而,考试和评比都不是“学习”。在一次又一次的考试之中,考试之后,夏志蓝们收获的,只有心跳。好在驿马中学时代,教师们并不热衷于玩心跳,社会也不怎么玩心跳。然而现在,全社会正在积极热闹,大家“玩的就是心跳”。从小学六年级开始,周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一模,二模,三模,四模......
心跳得太多了,精神就会紧张。所以,考试和评比,不是教育的实质。或者说,太过频繁的考试和评比,没有啥教育效果。从一个差生变成好学生,好学生获得提高和进步,是学出来的效果,不是考出来的,也不是做题做出来的,他得静下心来,得给他时间,让他用自己的脑子学习,慢慢提高,并且从中感受到学习的乐趣。这才是教育,这个能够容忍家庭和社会的急躁的方案,叫做培养。因此,好的教育应该是学会培养的教育。
在驿马中学读书的夏志蓝们的父母无法在心理上帮助她们面对难题,是因为她们的父母们大多数都是文化程度不太高的人。然而,当时光进入了二十一世纪初期,很多有文化的父母们在面对自己的孩子时,大部分人,用的还是夏志蓝们的父母们的方法:提供要求和威胁,却不提供实质性的帮助。
这说明更多的人,只是想成为“精英”的“精英”,但并不是“精英”。如果给“精英”一个起点的话,“精英”应该首先具有实事求是地面对问题和处理问题的能力,他们首先应该分得清楚什么时候提供帮助,什么时候进行威胁,而且有能力对家里的孩子提供帮助。
如果有着卓越毅力的人不是大多数,“精英”的父母也不是大多数。面向夏志蓝们这种普通大众的、具有宽容和包容的驿马中学,就是当时社会能够提供的好的教育。
静等花开,等你二十年
静等花开,等你在校园
木材的纹路,绿叶的细腻
静等成长,静等开放
让阳光缓慢,照暖你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