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6月起,北京教委陆续关停了30多所民工子女学校,引起了轩然大波。北京的处理是这样的:五证齐全的孩子到公办学校就读,不齐的到委托办学的民办学校就读。
这只是问题的第一个层面,并不是政府提供了学校让农民工子女受教育,就解决了所有问题。农民工子女教育问题,往深里说就是平等权的实现:在城市与农村之间,在发达地区与欠发达地区之间。这是中国改革30多年之后,必须直面的大问题,农民工子女的教育权,只是一场规模宏大的“平权”变革的开始,一如上个世纪美国的“平权运动”,就是从黑人争取入学权开始的。
可这也是一个复杂、曲折的利益重新分配的过程。旧的标准将改变,新的标准有赖于社会成员的共同摸索,实现社会和谐、共富的双赢。正义的华丽语言,不能只在天上飞翔,关键在于让它“软着陆”,让更多人认同它,而不是引起新的矛盾。
公平,并不简单,难以一蹴而就,需要一个磨合、妥协的过程。目前,北京市仅朝阳、海淀两区就有8000个农民工子女需要分流,这引发了北京学生家长的反弹。
笔者观察了北京家长在某“幼升小”论坛上的言论。家长的话讲得很直白:“XX小学本来不错,生源都是海淀事业单位的子弟,自从开始成为定点接受民工子女的学校,现在不算好学校了。”有的家长说,早知道学校收农民工子女,他们就不会选这个学校,但是教育局是在学校结束报名之后,才搞分流的,侵害了家长的选择权……
有的家长是赤裸裸地歧视,但有的诉求并非没有道理。“既得利益”在如今是一个贬义词,但平衡不同利益诉求,才能推进中国的进步。中国历史上暴风骤雨式变革的教训,应当记取;唯有渐进的获得广泛共识的进步,才是稳固的。
换位思考一下,你作为家长花钱买了“学区房”,又花大价钱给孩子报了学前班,通过了“好学校”的面试;但就在开学之前,原本不属于本学区的孩子也能入学,你会不会有想法?虽然说公办教育应该均衡化,不该有好坏之分,但就连美国也没解决这个问题,中国人到了美国死活也要在好学区买房子,就为了让孩子上好学校。“昔孟母,择邻处”,中国人这样,美国人也未能免俗。去年本人买房,看到小区里有配套的小学,就向邻居打听学校的“好坏”。有好心大妈就介绍:这小学原来不错,现在不灵了,因为接收了太多打工子弟。
客观地说,一些农民工子女教育基础差,家长对孩子的教育期待不高,进入公办学校,的确会影响学校的整体成绩。承认这些“差别”的存在,承认家长的这些现实考量,并不能简单地扣上“歧视”的帽子——权利和特权之间那根细细的红线,需要在公共事件中由大家共同博弈,取得共识。
目前基于农民工子女的教育条件、经济条件,教育部门采取了分班,乃至分校的管理模式,这便于安排教学和课外活动。但将农民工子女专门分班,这是不是一种歧视呢?至少很容易产生“误解”。比如,去年有某媒体报道上海市高境三中“歧视”新接纳的农民工子女:校服有差别、课本不一样、就餐时间不一样。之后,校方做了澄清:新接纳这些孩子,来不及订制校服,所以穿的是市场上现购的校服;因为这些孩子不能参加上海中考,所以教材选择不同;吃饭时间有先后是因为食堂空间有限,不得不分批吃……
指出一种“歧视”不难,难的是妥善解决。比如有人爆料说,北大留学生宿舍与中国学生宿舍天差地别,前者像是宾馆。那怎么办呢?都改成留学生那样的宿舍?留学生的宿舍住宿费一个月是1350元,必然有的学生承担得起,有的承担不起。那么,又会形成富学生、穷学生的对立,这也是歧视。
事实上,据复旦大学熊易寒博士所做调查,就读于公办学校的农民工子女,相对于就读于民办学校的,更强烈地感到被歧视,从而引发他们的自我放弃,乃至反学校文化。而也有不少农民工子女学校的校长是“老板”,办学校不是办教育而是为了赚钱。(见《城市化的孩子:农民工子女的身份生产与政治社会化》)这是我们讨论相关话题时必须直面的残酷现实。
前不久,《南方周末》报道称贫寒子弟难上名牌大学,引发中国式“平权”的热议。中国的改革正在进入深水区,“分蛋糕”的时代正在来临,利益分配结构肯定要调整。这是中国经济高速增长30年积累下的历史成本,必须得到消化,否则就会影响稳定。农民工子女如何融入城市,这是个现实、迫切的问题,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不会返乡,他们要生活在城里,作为新的主人。社会政策应帮助他们融入城市生活,但要尽力做到“帕累托最优”,不能妨害市民的正当利益。毋庸讳言,两者之间有一定张力——当平权运动遇上市民权利,双方需要彼此尊重和妥协。
(作者系媒体人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