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了孙皓晖先生的《大秦帝国》,整个人仿佛回到了那个激荡着青春与热血、回响着理想与抗争、昂扬着奋争与不朽的壮阔时代。
《大秦帝国》(上海世纪版),共6卷11本,计500余万字,皇皇巨著也,耗费了孙先生16年的时光,凝聚着一位学者思考的凝重与研究的严谨。
《大秦帝国》,书如其名,泱泱华夏,千古帝国,尽在大秦。从酝酿、写作到最终完成需要16年的时间,这是怎样的严谨与执着啊!面对它,我的阅读不求快,但求静心无杂念,只找最安静的时间段与最适合的地点阅读。即便如此,我仍然觉得读得粗了些,生怕没有读懂作者的心思,不敢贸然呈现自己不成熟的想法。这也是我迟迟不敢动笔写点什么的原因。
但我还是有点想法的。阅读中,许多心思牵绊着我,它们引导我思考,有时甚至是折磨我;但我还是坚持读了下来。读完它我用了将近3个月的时间。如果从之前在图书馆借阅时开始计算,整个阅读过程也只有4个月。
表达的欲望,促使我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想法与人分享,还不自觉地渗透到古文讲解、古诗文阅读,甚至是作文写作中去。目前还不知道学生是否被吸引、是否感兴趣。到了现在,我终于读完了全本,有资格谈自己的想法了。
阅读孙先生的大作之前,我看了一个版本的《大秦帝国》,薄薄的只有一本,感觉不那么踏实;又找来孙先生的版本开始阅读,愈发体会到其书的厚重与博大。但图书馆太不给力,上部看完就没有了,害得我只能跳过第1卷,直接开始读第2卷上部。后来,还是没法连上,几次探馆都是无功而返;最后没办法,一咬牙,自己买了一套。为了回忆起已经读过的部分,我又开始重新读了读过的第1卷。
每天捧着黑色封面的《大秦帝国》,整个人都沉入到黑色的历史中去了。秦人崇水,尚黑,旗帜尽黑,宫殿也是黑色——这版黑色封面的装帧分外得体。
对于历史,我颇感兴趣,反映历史的史传文学,更是喜欢。除了向人讲述时拥有的成就感,内心实在的踏实感,更令我对历史阅读欲罢不能。孙先生的《大秦帝国》虽是历史小说,难免演绎的成分,不可尽信;但主要的史实却是断然没有含糊的,许多地方的细节处理,还有独到之处;加之文笔流畅,偏书面语的叙述语言,尤其是丰富的人物对话与细腻的内心独白,真叫人拍案叫绝,回味无穷。精彩的辩论桥段层现叠出,尤其是嬴渠梁在墨家总院的争辩、商鞅对阻碍变法势力的鞭挞、张仪批驳儒家无能的段落,真是磅礴大气,锋芒毕露、荡气回肠,让人大呼过瘾。这些争辩,即便放在当下,也是尖锐无比的真知灼见。战国之世,士人阶层的崛起,带动了整个社会思潮的大涌动、大激荡,进而带动了整个社会的大变革。这是一段多么令人怀念的历史啊。我有幸又走进了那个时代。
我最感兴趣的还是秦帝国的崛起过程。
一个积贫积弱的西部落后邦国,何以经过变法富国强兵,一统天下?在孙先生的指引下,我认识到这不仅是一个国家的崛起过程,也是中国原生文明力量的一次伟大的裂变与迸发,更是华夏文明根基再认知、再浇筑与再度一统的关键时期。
也许这些都太深奥,但却是一个被太多人无意然而很有可能是有意忽略的认知。秦国的崛起伴随着天下诸侯的蔑视与遏制,秦国的强大依赖于人才的聚集,秦国的衰败也是从迫害人才开始的,秦国的灭亡更是匪夷所思、疑点重重。时至今日,人们对秦帝国的认识,还停留在知道秦始皇、了解兵马俑的程度上。至于这些背后的文明演变,则知之甚少、或者是不愿了解。甚至秦国灭亡的原因探究,也只有“暴政亡秦”这个是是而非的结论。我对秦帝国的了解,也基本是这个程度。
秦朝典籍的损失达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所以当秦走向灭亡,后人又企图一窥其面貌的时候,一切竟然是那么模糊。到底有秦一朝,发生了什么,这些又是怎么发生的?应该有人来思考这个问题,更应该有人对这个问题作出回答。历史,湮没了太多的信息,也影响了人们的认知与判断。
这套书,颠覆了我的认知,使我重回到理性探究的立场上,开始思考一些看起来并不复杂的问题。比如,秦人是华夏族吗?他们来自何方?又归于何处?其灭亡原因到底是什么?秦军主力为何没有在最后时刻回师勤王?
秦的祖先是与大禹共同治水的功勋部族,而不是什么西部戎狄,是华夏祖先的嫡系支脉,甚至当时秦国人使用的文字也是与夏商周三代一脉相承。这一点在历史上只要是客观研究是不难发现的。而且,秦人曾戍守周朝的西部边境,在与戎狄等西部游牧部族的血战中终于立住了脚跟,并开辟出自己的生存空间。进入东周,秦一跃成为勤王的开国诸侯,其显赫不容置疑。但山东诸侯,对此视而不见,或故意漠视,或敌意对立,怀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狭隘心理,愣是将秦国困在函谷关内的关中之地百余年。秦的落后,有自身的原因,征战杀伐太多,没有时间发展生产,自不必言。但诸侯的蔑视,则显示出权贵的傲慢,丝毫没有什么公理与道义可言。蔑视态度导致的杀伐更是残酷,这与他们挂在嘴上的王道仁政不知偏差了多远。即便是秦人的血统不正,行为不雅,也不至于遭到如此不公,如此悲惨的命运。如果联系起六国灭亡后其流亡贵族的暴秦理论,又是多么可笑啊。更何况秦人的祖先何其显赫,其创造的文明照耀天下,照耀后世,流传万世。到了秦国富强起来,山东诸侯又开始说落秦国背离祖制,欺凌弱小,不存道义,竞相诅骂“虎狼之国”。弱小势力的崛起,通常都会受到阻遏;但山东诸侯遏制秦的理由则实在放不到桌面上。后来,秦一统天下,六国遗族仍然一心复辟,而对帝国对华夏的盘整视而不见。由此看来,山东诸侯的灭亡显然有这种盲目自大的原因。不能正视其他力量的崛起,缺乏明确有效的应对策略,最终让山东诸侯被历史湮没了。
秦国的崛起,同样是激动人心的大事件。国家的崛起,人才是关键。秦国自秦孝公任用商鞅开始变法,其对山东人才的吸引政策就没有改变过。其间虽有反复,也曾有过秦始皇下“逐客令”,驱逐六国士人的极端事件,但吸引人才、知人善任的国策则一直没有改变过。在这一国策的指引下,商鞅、张仪、魏冉、范雎、蔡泽、吕不韦、蒙骜、李斯等栋梁之才相继来到秦国,至于其他领域的专门人才,如李冰、郑国、姚贾等,更是举不胜举,人才向秦国的汇聚,实在是蔚为大观。而这时,作为天下英才渊薮的魏国,则对人才的流失浑然不觉,庙堂之上充斥着各种庸才与权贵。其他国家也是或不知所云,或不以为意。对于人才流失到秦国的时代潮流,他们理解不了原因,不愿就此展开朝议,谋划应对之策,更看不到秦国的战略眼光给秦国带来的辉煌未来;而是怀着酸酸的嫉妒心理,满足于祖先功业与既往成就的心理安慰,停留在口头诅咒与不思进取的阶段。难怪,六国最终都灭亡了还无法理解为何走到了这一步。失去人才的辅佐,丢掉了对人才的尊重,国家的富强还能依靠什么呢?秦国是落后,但其正视落后、迎头赶上的勇气,则是时代的奋争潮流,是顺应历史的明智选择。秦国的这种胸襟,山东六国越是到后来就越是没有。
到了秦国的暮年,真是帝国的悲哀,让人泪洒沾襟。即便是秦国陷入到国政瘫痪、大军粮草断绝的危机时刻,秦军仍然可以用“赳赳老秦,共赴国难”来凝聚军心;更令人震撼的是,受伤的秦军战士最后时刻全部自裁,绝不给大军拖累。任何军队,有这样的自觉,有这样的豪迈?如此战力的军队,最后走向衰亡,真是令人唏嘘不已。
绞杀天下叛乱的主力大军竟然是一支刑徒军。被帝国处罚的罪犯竟然能被帝国成军,并所向披靡,一路摧枯拉朽,将六国复辟的军事力量给予了几乎毁灭的打击。这该是什么样的凝聚力啊。要不是秦帝国庙堂昏暗,自己摧毁了帝国的栋梁,伤了将士的心,秦与六国复辟力量的较量鹿死谁手,真是很难说。帝国灭亡的最后时刻,两支主力部队一在南海驻扎,一在北部九原驻防,宁可亡国,也不移师勤王;宁可亡于内乱,也不叫匈奴南下扰中原,也不叫百越北上乱华夏。这是什么样的思虑啊。这真不知比六国复辟的贵族高尚与伟大多少倍。
秦帝国,有一种昂扬的精神,“大出天下”的古老预言鼓舞着秦人,却并没有麻醉秦人,秦人没有就此停止奋斗,而是相信人的作为才是切实可行的保障。历代秦王,都是自觉按照这样的理念去做的。在大争之世,秦人的奋发真是难得的清醒。迷恋于天命,躺在命运的摇篮里,静待天命的降临,曾经是六国普遍的心态。尤其是魏国,面对人才的流失不伤心,反而用天命来自我安慰。最后时刻,魏王还在獒舍中忙碌,全然没有家国观念。这样的国家,不灭亡,真是天理不容。
孙皓晖先生,思考、沉淀、耕耘了十六年,终成鸿篇巨制。我用的时间似乎太短,觉得对不起孙先生。孙先生能思考到民族原生力量的迸发高度,提出了关于秦帝国的各种新观点与新见解,体现了一位历史学家的良知与胆识。
这个时代,民族复兴,国家崛起,已是潮流。这个时代,需要这样的作品。面对历史,我们没有理由绕过,更没有理由漠视。大秦帝国开创的一统大业,从当代的眼光看去,依然辉煌无比,让人仰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