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都说是一入红楼梦难醒,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对于《红楼梦》,太多的人读起来就再也放不下。一读再读之后,就会在心中产生千百种情愫,互相冲击,澎湃不止,对宝钗的敬,对黛玉的怜,对湘云的爱,对探春的赞,对凤姐的惧,对贾母的亲……还有对大观园的憧憬,那种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实在无以排遣的时候,你可以来这里——“红楼心语”!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栏目是每一位红迷朋友的家园,在这里你可以愉快地开启属于你自己的梦想航班,尽情地抒发你对《红楼梦》的喜爱之情。
“红楼心语·浅斟细语”
说说黛玉的小心眼
作者:张黎明
在黛玉丰富的性格特征中,最为突出的莫过于所谓的小心眼,也就是性情敏感多疑、挑剔计较,凡事往往朝负面去想,说话做事率性而为,不大顾及别人的感受。
书中第一次明确表现黛玉的小心眼,应该是在第七回。当时王夫人去薛姨妈那里拉家常,周瑞家的赶到梨香院,向王夫人汇报刘姥姥返家的事,薛姨妈便让周瑞家的,顺便替她给贾家姊妹送宫花。那时迎春、探春、惜春在王夫人“房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黛玉还在贾母房里住,于是周瑞家的便“顺路”先将“三春”的花送到,中间又送了王熙凤的,最后到贾母处来给黛玉送。且看书中是如何描写的:
谁知此时黛玉不在自己房中,却在宝玉房中大家解九连环顽呢。周瑞家的进来笑道:“林姑娘,姨太太着我送花儿与姑娘带来了。”宝玉听说,便先问:“什么花儿?拿来给我。”一面早伸手接过来了。开匣看时,原来是宫制堆纱新巧的假花儿。黛玉只就宝玉手中看了一看,便问道:“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周瑞家的听了,一声儿不言语。宝玉便问道:“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边去了。”周瑞家的因说:“太太在那里,因回话去了,姨太太就顺便叫我带来了。”
周瑞家的替薛姨妈来送宫花,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一件好事,所以迎春、探春“忙住了棋,都欠身道谢”;惜春说了一个笑话,等于是心情愉快;平儿替王熙凤收了花后,也是“方命周瑞家的回去道谢”,以上这些人的反应都是正常状态,她们都很懂得人情世故。
然而,到了黛玉这里就出现问题了,黛玉不仅没有一点儿要感谢的意思,反而十分唐突地问:“还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们都有呢?”平时冰雪聪明的林姑娘,此时却实在是“自我”得可以,她也就不想想,薛姨妈送宫花,如何会“单送”给她一个人呢?可见她眼中除了自己,似乎就没有别的人了。而黛玉之所以如此,细究起来,应该是对自己身世、处境的过度自卑,所导致的自尊、自大乃至自怜、自恋,才使她会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当听到周瑞家的说“各位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时,黛玉的反应更是离谱得出奇,她竟然冷笑着说:“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黛玉在此犯了两个错误:一是她疑心实在太重,她完全不了解实际情况,就想当然地认为,拿给她的两枝花是别人挑剩的。而事实上,前边已经拿到花的姊妹,谁也没有去刻意挑过花。二是周瑞家的是替薛姨妈来送花的,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得不到感谢也就算了,总不能莫名其妙地受一肚子气吧!而无论对于薛姨妈还是周瑞家的,黛玉在这里抱怨乃至发火,都是实在不应该的。退一万步讲,薛姨妈所送的不过是两枝假花,明事理的人都知道,这不过是逗姑娘们玩的东西,即使真有黛玉想象的那些问题,也犯不着去过分计较、小题大做。第二十五回,马道婆向赵姨娘讨鞋面,赵姨娘发牢骚说:“你瞧瞧那里头,还有那一块是成样的?成了样的东西,也不能到我手里来!”听听黛玉的抱怨,与赵姨娘的感叹又有多大的区别?因而向周瑞家的使小心眼,实在是有失体面。周瑞家的听了她鲁莽、无礼的话,应该是被吓了一跳,“一声儿不言语”,并不是周瑞家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而是一肚子苦水不知向谁说起。
第二十二回,也有一个表现黛玉惯使小心眼的典型例子。当时贾母张罗着给宝钗过生日,并特意“定了一班新出小戏”来增添热闹气氛,贾母喜欢一个唱小旦的和一个演小丑的,晚上散场后特意赏赐俩人。王熙凤指着一位小演员随口说:“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宝钗、宝玉都看出来像黛玉,只是怕黛玉听了多心不敢说,谁料一向快言快语的湘云,却捅破了窗户纸:“倒像林妹妹的模样儿。”宝玉听了连忙给湘云使眼色,阻止她别再说下去。其他人听了湘云的话,“留神细看,都笑起来了,说果然不错。”谁料就这样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却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湘云对宝玉给她使眼色十分愤怒,当晚就收拾行李,扬言第二天一早就回家,宝玉去向她反复解释,反而被湘云狠狠地骂了一顿。宝玉再去找黛玉解释时,问题比在湘云那里还严重。且看书中如何描写:
宝玉没趣,只得又来寻黛玉。刚到门槛前,黛玉便推出来,将门关上。宝玉又不解其意,在窗外只是吞声叫“好妹妹”。黛玉总不理他。宝玉闷闷的垂头自审。袭人早知端的,当此时断不能劝。那宝玉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黛玉只当他回房去了,便起来开门,只见宝玉还站在那里。黛玉反不好意思,不好再关,只得抽身上床躺着。宝玉随进来问道:“凡事都有个原故,说出来,人也不委曲。好好的就恼了,终是什么原故起的?”林黛玉冷笑道:“问的我倒好,我也不知为什么原故。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宝玉道:“我并没有比你,我并没笑,为什么恼我呢?”黛玉道:“你还要比?你还要笑?你不比不笑,比人比了笑了的还利害呢!”宝玉听说,无可分辩,不则一声。
黛玉又道:“这一节还恕得。再你为什么又和云儿使眼色?这安的是什么心?莫不是他和我顽,他就自轻自贱了?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贫民的丫头,他和我顽,设若我回了口,岂不他自惹人轻贱呢。是这主意不是?这却也是你的好心,只是那一个偏又不领你这好情,一般也恼了。你又拿我作情,倒说我小性儿,行动肯恼。你又怕他得罪了我,我恼他。我恼他,与你何干?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
湘云是个性情爽快的人,有什么话,竹筒里倒豆子,就噼里啪啦地全说出了,而黛玉却不是这样的性格。因而当宝玉到她那里时,黛玉开始什么也不说,也不给宝玉解释的机会,就把他阻止门外了,急得宝玉在窗外不停地叫“好妹妹”。最后黛玉总算愿意说出恼宝玉的缘由了,没想到原因却如此简单:“我原是给你们取笑的——拿我比戏子取笑”!在红楼故事发生的那个时代,戏子属于下九流,不过是有钱人的玩物而已,没有任何社会地位。黛玉自尊心过强,一听到湘云说唱小旦的戏子像她,便忍不住雷霆震怒。
但湘云的话还能让她容忍,最让她不能容忍的,是宝玉竟然向湘云使眼色。在她看来,宝玉这样做,是把湘云看得比她还高贵,理由是“他原是公侯的小姐,我原是平民的丫头”。其实,最富有平等精神的宝玉,实在是没有那样的意思,完全是黛玉把事情想歪了,湘云固然是公侯的小姐,但是黛玉也绝非什么平民的丫头。书中说她祖上曾袭过“列侯”,父亲林如海本是“兰台寺大夫”,又被皇上钦点为“巡盐御史”,应该是二品高官。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黛玉不仅不是什么平民丫头,还可以算得上是出身显赫。那她什么硬要说自己是“平民的丫头”呢?应该是家道中落以及父母早亡,让她在贾府这样的名门望族面前,产生了深深的自卑心理,因而才有意贬低自己的身份。这样一种不正常的心态,已经让她无法客观、冷静地看问题,而常常习惯于往消极的一面想,甚至是往坏处想,于是她便强词夺理,自说自话,硬是把宝玉推到对立面,而把自己逼到无法转圜的墙角。
作者简介:
张黎明,男,生于1963年,甘肃省泾川县人。1985年毕业于西北师大中文系,先后从事过教育工作、公务员工作以及企业中高层管理工作,现任《新课程报·语文导刊》执行主编。系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
从1985年起,先后在《中国青年报》《光明日报》《飞天》《散文》《散文百家》《读者》《博览群书》《台港文学选刊》等国内100多家报刊上,发表各类作品共900多篇。出版散文集《瞬间的灿烂》、励志类读物《做个知本家》(与张琦合作)、长篇小说《前途无量》。先后有10多篇作品入选不同文集,另有10多篇作品被《读者》等选刊转载。先后获得省市级各类奖项10多次。
长期致力于《红楼梦》研究,已在《书屋》《红楼》等报刊发表论文或随笔近10篇。2019年3月,由团结出版社推出红学研究随笔集《万千滋味品红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