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罢莫言的《生死疲劳》,不会让人打瞌睡,那海阔天空的想象,那优美精妙的语言,那数不清的暗喻名言,纷至沓来,赏心悦目,令人精神振奋,不读不快。而一读之后,总会让你心潮起伏,联想翩翩,不吐不快。
莫言用魔幻般的语言,在高密东北乡的土地上描绘出了半个世纪的沧桑。“生死疲劳由贪欲起,少欲无为,身心自在。”莫言说,佛教认为人生最高境界是成佛,只有成佛才能摆脱令人痛苦的六道轮回,而人因有贪欲则很难与命运抗争。
莫言运用佛教六道轮回的观念,杂糅魔幻写实的笔法,以独特的形式呈现了中国乡土近半世纪的蜕变与悲欢。“变”是小说的主题,也构成现当代历史的隐喻。他以笑谑代替呐喊与彷徨,对土地的眷恋、对社会众生的悲悯、对记忆与以往的辩证。
在书中,作者将西门闹轮回畜道,经历了驴、牛、猪、狗、猴,用它们的眼睛来见证半个世纪的一地历史、世事沧桑、社会变迁和人生沉浮;书中没有华丽的语言,但字字直入人心,将一世沧桑演绎得淋漓精致,扣人心弦;用巧妙语言、粗狂的言语将高密东北乡的人和事表演得笔不惊人,死不休;莫言用自己的语言,把半个世纪的变迁,丝毫不差地表现在我们的面前。
一路读去,你会感觉到,《生死疲劳》是“满纸荒唐言,全为庄严事”。庄严者何?是对人的解读,对一个时代的解读,对一段历史的解读。
最庄严者,当数书中说及在1976年9月9日,那蓝脸的一骂一哭,那抒发的何止是愤懑!是对举国对于一个人、一个人的思想误读的声讨。蓝脸的眼睛里慢慢地涌出泪水,他双腿一弯,跪在地上,悲愤地说:“最爱毛主席的,其实是我,不是你们这些孙子!”众人一时无语,怔怔地看着他。蓝脸以手捶地,嚎啕大哭:“毛主席啊——我也是您的子民啊——我的土地是您分给我的啊——我单干,是您给我的权利啊——”蓝脸,一个雇农,却不是一个简单平凡的雇农,人人入社,但他却没有像别人一样,而是坚持自己的信念——单干!那他一份坚持,让人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敬畏——他说,“我死了守在这里,房子不倒,我不离开,房子倒了,我就在废墟上支个窝棚,依然不离开。”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道出了一个不简单的信仰,他的蓝脸,就像天空,总是那么清澈、单一。
当金龙拖着几捆玉米秆子要烧那头西门牛时,牛,它抖抖颤颤地站立起来,它的肩上没有套索、鼻孔里没有铜环、脖子上没有绳索,作为一名完全摆脱了人类奴隶羁绊的自由之牛,它站起来了,艰难的行走,它的身体摇摇晃晃,被撕裂的鼻子滴着蓝色的血、黑色的血汇集到它的肚皮上,像凝滞的焦油一样滴在土地上,那蓝脸的唯一的单干的土地上。它,一步一步地向蓝脸走去,它走出了人民公社的土地,走进了全中国唯一的单干户蓝脸的那一亩六分地里,然后,像一堵墙,沉重地倒下了。这是多么庄严的仪式呀,它,西门牛用自己的方式,像人们宣誓,它只为蓝脸犁地,只为蓝脸种田;蓝脸没有制止金龙的行为,他在一旁刨着那狭长的一亩六分地;他的无声是对当时人们最大的谴责,他的漠视底下,是一股雄雄的怒火……他没有制止金龙,只是一种无声,或者是无奈的抵抗,他明白,自己是在煎熬着。蓝脸,作为当时唯一的单干户,正在谱写着一段传奇的历史。
蓝脸死后,他的儿子蓝解放遵照他的遗嘱,将缸里的麦子、绿豆和口袋里谷子,抛撒到蓝脸的墓穴里,珍贵的粮食,也是蓝脸的土地里产的粮食,遮住了他的身体和面孔。他的墓碑上,写着——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这让我想起了,一首歌的歌词——根要扎在土壤里,和风一起生存,和种子一起过冬,和鸟儿一起歌颂春天。
没有土地,农民像浮萍一样飘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