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书里死去的那个人物,原型在现实生活中还活着,前些天,我竟然看见了他,出于好奇,我跟踪了他一个星期,足足七天。
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是在京周公路房山向西北的路口。他依然是昂扬着身躯,两只大而圆的眼睛,目光凝重,理了一个寸头,猪肚子脸型没有变化,手里拿着一个骨质的“指挥棒”,那指挥棒轻轻摆动,“指挥”着一个自行车轱辘(好像比普通的自行车轱辘大了些),那自行车轱辘就笔直地向前滚动。
开始,我注视着他,并没有跟踪他的意图,但是,我看见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岔路口,根据以往13年的经验,他应该是按照直线一直走下去,直到不得不转弯的时候。可是,这次他选择了转弯——那真是一个艺术的动作,他先照着那自行车轱辘上面“啪”敲了一下,然后魔术一般地胳膊挽了两个舞蹈动作“编花篮”,在自行车轱辘上下各抽了一下,那自行车轱辘自动地转向西南方向去了。我跟踪他的冲动就是这个时候产生的。我要看看他到底去哪里,什么时候折返。前面的路还有很长一段才转弯,所以,我有时间到我的临时住处骑上自行车跟踪他。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他果然转弯了。令我十分惊奇的是,这次他是转向一条小路,一条乡间小路。我尾随着跟了上去。路两旁是高大的洋槐树,使路面现出斑驳的景致,这个地方我很熟悉,知道这条路通向的村落的名称。由于是仲春季节,太阳光很强,很亮,所以,那透过树隙的阳光在路面上所形成的光斑格外引人注目,那在光斑中突然出现的一条红色的绳索使我眼前一亮。这时,我看到了自行车轱辘停在了那里,他也愣在那里。我和他的距离大约是20多米的样子。见这场面,我下意识地捏住了刹车。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决然地掉转了自行车轱辘的方向,快速地回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为什么?我们是相识的,甚至应该说我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要好的朋友。
我并没有跟着他回去,而是骑上车,向前蹬去,因为那突然出现的红色绳索更加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但那条绳索在路面迅即消失,我到了它出现的地方,发现它原来落到了地面,并被灰尘掩住。而掌握这条绳索的人,踪影全无。树的后面是种植得很密的早玉米,那掌握着红色绳索的人肯定是隐入了青纱帐。我过路人一样向那村庄骑去,心说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我的运气真好。
当第二天我发现了他又指挥着自行车轱辘上了京周公路后,我先他一个多小时赶到了那条岔路上,存好自行车,隐身在玉米地里。过了半个多小时,我发现在路上出现了一个女子,远远望去,大约40多岁的样子,挎着一个新式的挎包,面目周正,体型也只能用略微发胖来形容。因为距离远,我虽然戴着近视镜,确切的相貌还是看不清楚。和我估计的一样,她走走停停,然后藏到了树后。
又过了28分钟,他指挥着自行车轱辘来了。那红色绳索又拉起来了。但是,当自行车轱辘到了的时候,红色绳索落了下去,落到了地面。那自行车轱辘拐弯了,我看见那女子出现,一把按住了自行车轱辘。虽然是模糊朦胧,我还是看见那女子用手在他的下腹处拍了两下,随后,拽着自行车轱辘向树后走去,消失在玉米地里,他也跟了进去。
我当然明白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情。我忽然感觉,原来,他如果不是被太阳晒得那么黑而且总是在路上驱赶自行车轱辘弄得脏兮兮的,实在还是个标致的男人。
这个“他”姓乔,是个先天性智障者,每天就是拿着个木棍,推着自行车轮子,满街跑,所以绰号“乔轮子”,也有叫他“乔傻子”的。至于他姓什么,叫什么,当时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那里作为一个工业卫星城,人口不多,街道也不多,所以,经常能够看见他的身影。14年前,就是1992年春天,一天傍晚,突然从女厕所里传出一声大叫,然后是“流氓”、“抓流氓”的喊声。
我晚饭后,正在院里闲踱,想的是周口店研究课题的一件事情。最先听见喊声,也最先看见这个“乔轮子”裤子扎得很紧,但是,中间扣子解开了,那个东西耷拉着,一脸惊慌地从厕所里跑了出来。我知道厕所里喊的要抓的流氓肯定是他了,便大喊一声:“乔轮子,站住!”可是,他“嗖”的人影一闪便掠过了我,以快得令人不可思议的速度逃跑了。当时,我很知趣地走开,以免使厕所里的女人尴尬。事后听人家说,报案了,派出所找到了他的父母,结果他被打得昏了过去,还被用铁链子锁了很长时间。同时也知道,这个傻子经常有这种举动,见到单身的女人,就把他的那个东西掏出来。但我细心地问过派出所的同志,他只是“展示”,没有过任何更过分的举动,比如,他没有对任何女人动过手。
也许我和他有缘分。在我调查金皇陵的时候,在一处山洞中遇见了他,他正聚精会神地在洞壁上进行着刻画,见到我来了,很畏惧地将手中用来刻画的石头扔了出去,随后,到洞口堵住我,不让我进洞。我们僵持了大约一个小时,我只得离开。第二天我又去了那个山洞,看见了他的刻画,那是我仔细分辨出来的。第一遍刻画是两个裸体的女人,六个单独的乳房,还有就是不成样子的女性生殖器,和大约有十根左右的弓箭和一根男性生殖器,另外有一个长长的人形怪物,仔细看,两条线,一个粗大的圆头,圆头上面鼻子眼睛俱全,嘴角上翘,一副笑模样,可以命名为“人面生殖器”。这些画面都在仓促间被曲线涂抹了,原来,这个乔轮子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的这些作品。当时,洞壁上还有其他古旧的线条,看来很久远,洞中太暗,我不能照相临摹,所以后来我又去了一趟。也许是心灵感应的作用,在接近洞口的时候,我放轻了脚步,到了洞口的时候,我偷偷向里面望去,果然,他在里面,但那情景——糟糕得真是很难描述——他侧身躺着,面对着洞壁上他刻的那些画面,裸露着下身,右手攥着他那个东西,而且发出了一声声怪叫……
只是因为看到这一场面,使我很长时间不愿意去锤拓临摹那不知什么时代的但肯定是古老的壁画。
直到有一天,另外的一个人发现了“壁画”,并且锤拓了下来,还售出高价,引出了一场官司。
当我将过程都了解清楚,并且通过洞中找到了我梦寐以求的一个坟墓后,我觉得我有记录下这段历史的责任。就这样,《壁画迷雾》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