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却是喧闹温暖。
“主子您可把我们急死了!”孤石悄悄潜回,撞上衣儿络儿的六神无主。不由分说,衣儿抢先抱住了她。
这两个丫头,定是顾虑着主子名节,只干着急,却不敢告知陈明,派人找寻。孤石任衣儿抱住,想起刚才那一路凉意,倍感温馨。
原来越是无情的人,越在意情啊!
这可又是一个顿悟。孤石满足的闭眼,有衣儿络儿,也算不枉此生了。
她的要求,向来不高,呵。
络儿却发现了主子的不妥:“呀!主子身上......”
那是血。素净的衣裙残破不堪,更有数处染了鲜红。孤石一路若有所思,根本没有注意,结果把络儿吓得够呛。
“没事,救了只野鹿。帮我更衣。”二两拔千斤,阻住两个丫头的追根行动。
私自外出,已经把她们深深打击,若再把抱着男人逃命的行迹透露,不把她们吓傻?自己脑中视礼教为无物,身子却最受礼教束缚。还是扮乖一点吧。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嬷嬷说的。
衣儿络儿对望,眼中都是不信和担忧。这个主子!说她平易近人,却从不把心事告诉人,与任何人都隔得远远。说她软弱可欺,偏有许多惊人的独立特行。荒山野岭的,居然一个人往外跑。好不容易盼回来,又带了满身残破。
救鹿,可能吗?
身为侍女,主子不愿提,那也唯有视不可能为事实。吞下一肚子的询问,默默更衣。又去取了饭食,给孤石吃下。一切妥当,时候尚早,侍卫们便围了火堆,自行说笑解闷。有人带头吹笛助兴,很快歌声四起,好不热闹。
衣儿耐不住诱惑,便把身子探出车外:“呀!吹笛子的原来是陈将军!”回头招呼络儿:“快来看,他样子可有意思了!”
两个丫头,便拥在车门口看那一堆热闹。陈将军?孤石心中一动,有点印象。这十多天朝夕相处,两人却并未见面。只偶尔挑帘,见到他背影,壮实,挺拔。处事沉稳,办事妥当。只不知是否已有婚配?藩镇宫中必然比大唐国更凄冷,自己是无所谓了,衣儿络儿,可得快快给她们找户好人家呀。
又是自嘲一笑。孤石呀孤石,你今年不过十五,却操心起这么些老成的事。
车外歌声突断。但听人吼马嘶,一队强弩之兵蜂拥而至,把众侍卫团团围起。衣儿络儿迅速缩回车内,神色苍白:“主子!好凶的人,把我们都给围起来了!”
“怎么回事?”孤石挑起窗帘,根本看不分明,只隐约知道周围黑压压都是兵马。心中一动,莫不是刚才追人的那批人?是敌是友?
是敌是友?
这个问句也是陈明的当务之急。看周围的兵马,绝不下千人,自己这百人小队,可危险得很。况且公主金枝玉叶,稍有差池,他如何担当?昂首行礼,朗声道:“大唐国孤石公主行仗在此,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火光昏暗,只隐约见到对方往左右闪出一条通道,当先走来一骑一人。来人并不下马,“原来是孤石公主行仗。藩镇大帅帐下泽世王给公主请安。”
藩镇大帅帐下泽世王!
陈明心中大震。据他所知,藩镇中的泽世王是当今藩镇大帅的亲弟弟,权倾北国,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众王中最庞大的势力。不敢轻忽,忙单膝跪下:“末将陈明叩见王爷。”
既是王爷,那么便是友非敌了。泽世王不欲久留,一挽马头道:“请公主速往都城,朝中自有人侍侯。只是大帅前日驾薨,公主节哀。”
大帅驾薨,李宝臣死了!
这个消息直教山崩、地裂。而世泽王把惊雷打出后,不再耽搁,即刻率队离去。
李宝臣死了,南侵的军队也该撤退了,那么,孤石公主何去何从?
望着大队兵马急速撤去,陈明不由目瞪口呆。和亲,本就是无奈之举。无人可和,更是难堪。进退不得,莫名其妙。
孤石在车内把话都听得清清楚楚。老天真会开玩笑,千里迢迢把她引到这异国他乡,却原来是多余。该惊?该喜?该怒?该怨?
“陈将军,我们作何打算?”这是难题。
车外一片静寂。不止孤石,衣儿络儿及百名侍卫均在问:该作何打算?
“禀公主:此行既是和亲,虽藩镇大帅驾薨,我等也无回国的道理。不如先往幽州,看看新的大帅有何安排。”陈明终是作出回答。
谁叫她是平定战乱的礼物之一?无人接收,却仍属于对方。在她的生命中,意外总是多多,再来这么一桩也无妨。“好,就按将军的意思办了。”
热闹不再,连天上的月亮都心事重重,往云里躲去。衣儿络儿看着主子无甚波动的脸,想说点什么话宽宽她的心,却着实想不出该说点什么。
应该不会有事吧?主子想得比任何人都多,也比任何人都想得开。一向如此,唉。
拥被而眠,主仆三人各有所思。而孤石想的,是树林子里那一双厉如晴天一霹的眸--主事大帅既死,当然免不了夺位的戏码。他,不知是藩镇中哪一位王子?竟然,可以让泽世王亲自追杀?
想来不是庸人。救人的悔意,也便散去。睡罢,藩镇之行,本来就无所谓的。
再行多几日,都城愈近,丧帝的悲凄就越甚。侍卫们便在额上绑了白带,以示哀悼。又是一件可笑的事,若在大唐国,藩镇丧主,这些侍卫们定振臂欢呼,怎可能做这些功夫?还是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已。
无疑,眼下的藩镇是混乱的。第十七天,一行百人终于行至都城外。陈明持节进城,得到的答复却是新的大帅尚未确认,请公主于城外行宫暂驻,进宫之事日后再议。
这么说,世泽王还没有称心如意了?
不愿掺入这些是是非非,默默搬入了城郊行宫。显然,这是王族避暑的庭院,小而雅致,这么一百多人挤进去,刚刚够住。无人过问他们的生活所需,孤石不忍陈明奔走求告,便把带来的嫁妆取出使用。
行宫地处偏远,清静得很。每日里读书写字,说说笑笑,也不见有什么烦恼。孤石随遇而安,众人便跟着宽心。
眨眼间已是三月后。八月酷暑,放眼看去,什么都是了无生气。幸好行宫本就为避暑而建,比别处是清凉多了。院中更有一方荷塘,青荷满塘,鱼儿乱窜。荷中架了座凉亭,主仆三人经常在此消磨时光。
“主子哦,你说这藩镇是不是把我们给忘了呢?”衣儿往孤石口中塞颗杨梅,顺便问道。
“那才好呢。嘻,说不定我们悄悄回大唐国,也没人知道呢。”络儿眉飞色舞地。
“不如叫衣儿问问陈将军去?”孤石浅笑。藩镇把她们忘了,而她,也把藩镇忘了。行宫成了世外桃源,不知秦晋。新的大帅是谁,她至今未问。专心看着钓杆,生怕错过了上钩的鱼。没错,她正在钓鱼。以她性子,做这些事是不必意外的。记得第一次说要钓时,衣儿络儿简直“花容失色”,钓鱼耶!岂是堂堂公主能做的事!
不过抗议无效。次数一多,两个丫头也跟着不亦乐乎,再没意见。近朱者赤,呵呵。
没人管的日子真好。整个行宫,随她喜欢乱逛乱走,架秋千,制鱼杆,放风筝,等等等等,全部都可以做。无人可嫁,未免不是桩幸事呢。
鱼杆一沉。“有鱼!”她低呼。把手中的鱼杆一扯,果然,一条手掌大的鱼跃水而出,随着丝线在空中划了个弯弯的弧线。用力过大,收势不及,鱼儿挟一串水花朝三人撞来。她眯眼,却是大乐:“啊!我的裙子!”
话音未落,一记措手不及的吆喝从院外传入:“大--帅--驾--临!”
一时间,三人怔住。孤石左手提裙,右手持杆没了动作,任钩上的鱼儿在脚边翻腾跳跃。
天,那人说的可是:大帅,而且“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