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18世纪是公认的线式战术时代。欧洲人的线式战术虽然简单有效,但排队枪毙这事确实太反人性了,因为正常人在排队对射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去躲避和恐惧。因此散开队形,自由射击往往会成为很多人的潜意识选择。而这在战术上的最终结果,就是散兵战术了。那么欧洲人是怎么想明白的,从排队枪毙进化到散兵战术的呢?
以松散队形作战的散兵并非美国独立战争或法国革命战争的创造,奥地利的边区兵(及其前身潘都尔兵)、蒂罗尔猎兵,法军的“轻型军团”乃至弗里德里希大王的“自由营”都曾在散兵战中有过不俗表现。早在奥地利继承战争中,法军的萨克斯大元帅就以八百名轻步兵和四百名轻骑兵在丰特努瓦(Fontenoy)战场沿着树丛散开,凭借火力阻止了英军英戈尔兹比(Ingoldsby)旅的推进。在劳费尔德(Lauffeld)结合纵队展开了猛烈突击。
▲图1、2. 奥军的潘都尔兵,以作战勇猛、纪律涣散闻名,他们可以说是非正规散兵的代表,专业化散兵的先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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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队冲击当时并不罕见。早在1727年,法国的福拉尔(Folard)将军便提出以厚重步兵纵队击破敌军单薄横队的主张,始终堪称线式战术叛逆者的萨克斯大元帅在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充分运用了纵队与散兵实践,后继的梅尼尔-迪朗(Mesnil-Durand)则进一步扩充他的想法,在1755年出版了《一种法国式战术阵型的设想》(Projet d"un ordre français en tactique),极力鼓吹厚重阵型。自此开始,法国军事理论界便长期存在名为“厚阵”(l’ordre profond)的纵队与名为“薄阵”(l’ordre mince)的横队之争。在许多人看来,“厚阵”更适合法国人近乎沸腾一般的勇气,因此梅尼尔-迪朗所说的“一种法国式阵型”(un ordre français)也几乎成为“厚阵”的代名词。在其后的七年战争中,法军屡屡使用由营、团乃至旅组成的步兵纵队发起攻击。当时最为杰出的法军将领布罗伊(Broglie)元帅更是多次采用纵队与散兵的结合战术,战争结束后,他主持编纂的《1764年条令》(Règlement de 1764)不仅描绘了若干纵队进攻阵型,还描述了如何以正规步兵展开散兵战,不断削弱敌军,为后继纵队冲击做好准备。虽然如此,法军中的“厚阵”、“薄阵”两派相争依然炽烈,在拿破仑时代法军沿用的“过分普鲁士化”的《1791年条令》中,横队依然是唯一的作战队形,散兵作战也只在骚扰来袭骑兵时有所提及。
▲图3. 梅尼尔-迪朗笔下的法国式阵型
十八世纪下半叶,法军步兵主战武器1777年式步枪(fusil d’infanterie modèle 1777)和炮兵格里博瓦尔体系带来的轻量化发展,西欧社会经济发展带来的交通能力进步,随着马铃薯推广种植而来的粮食增产,同样有利于战略战术的演化,科林在其著作《拿破仑的军事教育》中指出:野战炮兵的威力,道路的发展,基础战术与大战术的进步,这一切都为十八世纪末出现拥有进攻思维的人创造了契机……辅之以机动能力和足够的进攻兵力,武装力量就能以前所未有的活力从事战争。不过,正如克劳塞维茨所述“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最终为新战术登堂入室创造平台的依然是政治上疾风骤雨般的法国大革命。
▲图4. 修建大道,韦尔内1774年绘制
大革命的历史背景已经毋庸赘述,不过,我们也可以稍稍回顾一下法兰西共和国革命军在1791-93年间的若干次军队规模扩张:1791年1月1日,国民制宪议会授权将正规军规模扩充到15.7万人。同年6月11日,在路易十六外逃的刺激下,国民制宪议会决心将部分志愿从军的国民自卫军转入现役,截至8月17日,已动员志愿兵10.1万人。在战争正式爆发的1792年,有30万人志愿入伍。1793年2月24日,已经更名为国民公会的法国立法机构通过法令实施征兵,计划征召30万新兵。同年8月23日,国民公会听取救国委员会报告后颁布《全国总动员法令》:从现在起到一切敌人被逐出共和国领上时为止,全法国人民始终处于征发状态,以便为军事服务。青年人去打仗,已婚男子制造武器和运送粮食;妇女制作帐篷、衣服和服务于医院;儿童将旧布改成綳带;老年人则至广场鼓舞战士们的勇气,宣传痛恨国王和共和国的统一。稍稍注意上述文字便可发现,在热烈的革命氛围与强大的国家机器执行力辅助下,法军在数量上再次完成了飞跃,截至1793年底,至少已有80万法国人先后拿起武器、加入军队行列。
▲图5. 法军出征
然而,虽然法军总数急剧增长,但旧制度下征募的老正规军军却已经出现了大幅减员,早在法国贸然向奥地利宣战前,王国时代的军官们就有一半以上流亡国外,截至1794年,更是只有不到十分之一仍在军中。士兵民主推举出的新军官虽然往往具备大嗓门、高个子和英武的胡须,却未必具备军事素质。而上百个训练时间极为有限的新步兵营如何与训练有素的奥地利、普鲁士、英国乃至西班牙正规军相抗衡?事实上,老正规军不仅在政治上不被新的革命政府所信任,薪饷和晋升上也不如革命政府编组的志愿兵部队,这让两者间产生了相当程度的矛盾乃至冲突。志愿兵皮蒂尼(Putigny)回忆说:当时存在一种奇怪的倾向,想让法国士兵们相信成为共和派就足以确保战无不胜。这显然产生了一定的误解,滋生了许多暴力事件。在正规军士兵和志愿兵之间,互相以“白屁股”、“蓝屁股”恶语相加已经是司空见惯,极端的恶性案例也时有耳闻:1793年4月11日,迪拜耶特(Dubayet)将军指挥的纵队刚刚夺下阵地,一名志愿兵便不知是出于恶意还是无心,开枪打死了一名老正规军掷弹兵……整个纵队顿时出现了全面混乱,被迫退往后方。
▲图6. 1793年的典型法军
在革命政府看来,防守必定会带来士气低落乃至崩溃,因而出路便在于进攻,在于这种最符合法兰西民族气质和共和国公民特性的作战方式。对刺刀突击乃至冷兵器作战的崇拜几乎成了一时风尚。毕竟,早在波旁王朝时期,萨克斯大元帅就说过“法兰西民族的独特气质是进攻”,著名战术家吉贝尔也曾宣称,“法兰西人缺乏纪律,难以适应交火……但在一切以冷兵器发起的进攻和拔取据点的战斗中令人敬畏。”共和国政府在1792年8月1日定制了50万支长矛,东比利牛斯军团的公民代表法布雷(Fabre)甚至宣称:你们没有枪炮,但你们有长矛、草叉和斧头。只要能够带来死亡,用什么工具无关紧要!救国委员会在1794年2月2日发布的公告则要求:原则在于始终以集群展开行动并保持攻势,让部队与敌军持续保持接触,每次交锋都要打成刺刀战,追击敌军直至将其完全歼灭。
▲图7. 革命军在前进
热烈的革命激情与共和国的竭力宣传令许多普通人确信士气高昂的法军完全依靠凶悍的白刃战取胜,正如富瓦(Foy)将军所述:人们在国民公会公报上只会读到列成密集队形的步兵营在冲锋中击破战线、攻克多面堡,他们会天真地以为枪炮丧失了价值,一切都是由刺刀拿下的。就连高级军官中虔信此道的也不乏其人,日后成为帝国元帅的茹尔当(Jourdan)将军就抱怨说:作为一个献身于党派、充满勇气的公民,弗洛芒坦(Fromentin)忽视了战争艺术中最重要的部分,逐字逐句地确信国民公会讲坛上不停重复的东西和雅各宾派的主张——将领的一切能力都在于,不管在什么地方找到敌军,都要亲自站在部队最前方展开冲击。
▲图8. 大革命的“政委”,俗称特派员的人民代表,特派员中也不乏颇具军事才干的人物,图中的米约日后将成为骑兵名将
不过,实际状况却往往与共和国领导人的美好愿望背道而驰,尽管法军的确能够在一些场合凭借庞大的兵力“淹没”联军,诚如富有共和派倾向的富瓦将军所述:当敌军的子弹和炮弹像下雨一般越来越密集时,就会有一名军官,一名士兵,有时甚至是一名人民代表唱出胜利战歌。将军用剑尖挑起他装饰着三色羽饰的军帽,让远处的官兵也能看见,以此作为勇者的集结点。士兵们的步伐加快到了奔跑节奏,第一列的战士们以刺刀展开攻击,战鼓敲响了冲锋命令,天空中回荡着成千上万的呼喊,“前进!……前进!……共和国万岁!……但共和国的军队依然时常在少量精锐联军的猛烈冲击面前骤然溃败。吉贝尔伯爵在《战术总论》中对法军擅长突击的概括性总结此时几乎成了不祥预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法军)在(交战的)最初时刻都表现得强劲且猛烈,冲击力在这一天的战斗中无人可挡。但到了第二天,一旦在一个微小障碍上受挫,某些时候还高于一切的英勇就会和惊骇不可思议地混杂起来,最终沦为虚弱。
▲图9. 法军英勇作战但仍以失败告终的内尔温登之战,它将引发可怕的后果
1793年3月18日,奥军在内尔温登会战中依靠韧性与运气,最终挫败了起初气势如虹的法军。4月5日,原本掌握法军主力的北方军团司令迪穆里埃率领千余名官兵投敌。此刻,还有什么能拯救共和国与大革命呢?历史期待着某个人的出现,他将真正把散兵与纵队突击结合起来,进行正规化的操作,赋予神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