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同学群里传来消息,某同学荣归主怀,我心中一震,这位同学当年是班里漂亮可爱的女生,她长的皮肤细腻、白里透红、明眸皓齿。但近年听说已经不能认人和自理,她的安息,对亲友也许是种释怀。
我们是文革后恢复招生的第一届学生。当年全国有500多万人报考,最后30几万人成了幸运儿。我们这届的同学,入学时年龄分布在17 到31岁。1966年的初夏,正当高中生秣马厉兵迎接高考时,中央发出5.16 通知,燃起文革烈火。高考生们****,上山下乡,在工矿、农村、边陲、部队历练。1966届高中生准备高考的时候,我还没有进小学,12年后,我们在同一个班级里上课。
漂亮女生热爱文艺,她手风琴拉的好,手风琴要上下拉动风箱,左右按键,应该是很高难度的乐器。一次活动时,她先拉一首悠扬的曲子,让我们猜大概是什么内容,众说纷纭之后,她说这曲子叫《蓝天》,我对音乐敏感,至今能哼出这曲的调子。接着,女生拉第二首,探戈舞曲 《假面舞会》,更能显示手风琴魅力,而我对此曲则十分熟悉。
女生大我两岁,家住上海西区“上只角”弄堂,但这并没有阻止我对她的关注。她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某年暑假,她“纠集” 了4位女生,冲到我家弄堂,我的几幅破画贴在家里的粉刷墙上,是我唯一能够招待客人的傻乎话题。后来我们工作了,我们的单位在上海的两个斜对角。那时是每周 6天上班,但某天突然有了半天假,是不是青年节?我记不清了。两个大男孩,心照不宣、二话不说,就说穿过上海去看同学,那家单位有一男一女两位同学。我们转公共汽车,一个半小时后,到了那个地方。那家设计院在上海西区的一个弄堂里。员工们正戴着袖套趴图版画图。同学见同学,分外开心。后来我们说话,他们把我们送出来,在淮海路上走了好长一段。
我在写这段文字的时候,就在自问,1980年代,为什么就能够跑到另一家公司或外地的设计院去 “看同学”, 这在市场经济、老板坐镇的今天,几乎难以想象。却是那个时代的特征和 “福利”。
1980年代的上海,西风又渐,同学发誓,非老外不嫁。后来她如愿,嫁到了英国,繁衍后代。21世纪初,我们通电邮,大家都不会中文打字(拼音打字还没有普及),就写英文。她给我看家人照片,英格兰的湖光山色。家里开门就是唐顿庄园、野马成群的拍摄地风光,我想她是遂愿了。再后来,她说先生的生意越来越大,她也随着忙起来,我们的电邮通信,也渐渐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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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地理,清楚地划分着社会的阶层。就我所知,至今为止,苏州河北岸尚没有一家外资银行。我们住在虹口区的居民,对 ‘西区’ 弄堂里出来的人,都首先三分仰视。我说的是自己小时候的上海经验,大概不适用于现今。
漂亮女生在1990年代初离开上海,但那条弄堂,我近年却多次造访。事缘我的一位同学大哥,他是高材生,是我长期学习、请教和敬佩的高大榜样。同学对高材生同辈的佩服和敬仰,有时可能超过对老师的敬仰。同学大哥在美国大学任教,他们的学校在上海“开门办学”,又和同济搞联培双学位,所以经常长驻上海。美国教授拿着那么高的房屋津贴,完全可以在高尚楼盘里租个大套,美国人却爱在那1930年代弄堂里住下,作为常年宿舍。
那条弄堂的一侧,是日本领事馆,另一侧是美国领事馆。1980年代,每天上午,那地方都是人头济济。我最近几年上午下午去,那儿却十分安静。进得弄堂,外面的交通车马喧嚣,一下子好像隔绝了。 先到那门号后门,高叫同学大名,同学用上海话应答,扔下一条钥匙,自己开门,穿过楼下灶披间,摸着木楼梯咚咚上楼。我们小时候找同学,都是如此。
那弄堂房子的有识业主,将楼上略做改造,在楼梯上安门。进去后有厨房,房内重装厕所,好像就是一个单套单位。租给老外,赚的盆满钵满。主房外有小阳台,站在小阳台上,可以看见支弄里对面人家的一举一动,这家的阿姨在婆太阳晒被子,那家的阿婆在淘米拣菜。阳台的右侧,透过铁栅和篱笆,可以看见美领馆的如茵草坪。
我的妈,经常督促儿子要向大哥同学学习;她的妈,也经常提到我,关心我的每一次小小进步。如今,我们都是没妈的孩子。两个老哥,靠在沙发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或聆听大哥对我的激昂演说或无情批判。在这条上海的老弄堂里,我的心静到了极点,我感觉回到了自己心中的上海,回到了1970年代,和青葱希望的岁月。
情感 上海 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