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皮日休
古之取天下也以民心,今之取天下也以民命。唐、虞尚仁,天下之民从而帝之,不曰取天下以民心者乎?汉、魏尚权,驱赤子于利刃之下,争寸土于百战之内,由士为诸侯,由诸侯为天子,非兵不能威,非战不能服,不曰取天下以民命者乎?由是编之为术(六韬也),术愈精而杀人愈多,法益切而害物益甚。呜呼!其亦不仁矣。蚩蚩之类,不敢惜死者,上惧乎刑,次贪乎赏。民之于君犹子也,何异乎父欲杀其子,先绐以威,后啖以利哉?孟子曰:“我善为阵,我善为战,大罪也!”使后之君于民有是者,虽不得土,吾以为犹土焉。
——《皮子文薮》
〔赏析〕春秋时,齐国大夫司马穰苴深通兵法,战国时齐威王使人追记他的兵法,编成《司马法》。而《读〈司马法〉》则是皮日休对这部古代兵法书的读后感。
此文从“取天下”引起感慨。开篇即以对比的手法指出“古之取天下”与“今之取天下”是不同的。远古唐虞时期(即尧舜之世)提倡仁德,天下人民服心拥戴这些贤明之人,所以“古之取天下也以民心”;而汉、魏以来,崇尚诈术,那些从普通人做到诸侯、进而取得天下成为天子的人,则是以军队武力为手段。他们为争夺寸土而不惜百姓生命、发动无数战争,将人民驱赶上流血的战场。所以,“今之取天下也以民命”。古今对照,一针见血地指出封建王朝的统治是建立在对人民的屠杀和剥夺的基础之上。之后,作者以锐利的眼光指出六韬兵法实际是杀人术,它“愈精而杀人愈多”,“益切而害物益甚”,并进而斥之为“不仁矣”。基于对现实和历史的思考,皮日休分析了百姓不敢违背暴君之命而投身战争不惜生命的原因,一是惧怕严酷的刑法,二是贪图可怜的赏赐。这样,君与民的关系就好像“父欲杀其子”一样,“先给以威,后啖以利”。这一形象的比喻,一下揭去“君爱民如爱子”的堂皇面纱,而将国君——“受命于天”的天子欺压百姓的残暴丑恶面目赤裸裸地昭示于世,极为震撼人心。皮日休赞同孟子反对战争的观点,同样认为“善为阵”、“善为战”是罪大恶极的。最后,作者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如果后来的人能对百姓施行仁德,虽则没有得到天下(即文中的“土”),却得到了天下的人心,这也就好像得到了天下。
不难看出,此文是作者对战争的批判,充满叛逆精神。但这主要是用以抨击当时政治腐败、战祸不休的局面,并非否定所有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