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非《人面桃花》读后感一
李健伟(塞林格格)
比起格非以前在叙述中设置的语言迷宫来说,《人面桃花》是一部极其好读的作品,仿似炫烂之后归于平淡,大音稀声,大巧若拙,格非在其中显示了平易的叙事姿态和技巧。
那么从容、隐忍,格非就像一位“大隐隐于市”的隐者,举重若轻地讲述了一个女革命者的故事,她的爱与恨、她的动与静、她的成长,这不是家族史,而是一个人的历史,然而又不是以历史的厚重出现,却是以历史的平静和平常视人。
这是一部真正中国式的小说,却无时不见其先锋的品格,“先锋”都揉碎、天人合一般地容于到小说的骨血里;这是一部独特的历史小说,以这样的方式来书写历史无疑是有其独创性的;这是一部纯技巧的小说,你却看不到一丝斧凿的痕迹;这是一部令人吃惊和玩味的小说,你读了后却感到轻松和温馨。像一片亮丽的羽毛飘在江南雅致的民居,飘在发黄的历史的某一页,于是,这一页的历史鲜活起来,这一卷史书摇曳生辉。
《人面桃花》肯定是一部不可忽视的佳作,格非十年磨一剑,捧出一部巨作,我们以为它会是厚作得砸得你生疼的苦难与艰深、是叩问人性的心灵秘史,然而不是,格非又怎么能雷同于其他的作家和作品呢?他举重若轻,从容地磨剑、挥剑,来了,人面和桃花都那么轻柔和温暖地留在你的心底,平易平常却又挥之不去。
也许,这才更接近历史的本真。历史的进程中,当事者并没有想那么多、那么沉重,并没有那么多几经传播的传奇,而只是平淡与真实的每一天。
但是我们喜欢重的东西,我们尊重重的东西,在宏大叙事面前我们充满敬畏与深思。而《人面桃花》里所有的重都被消解了,我们喜欢她,亲近她,却不敬畏她。要敬畏,只是敬畏格非无法企及的技巧——技巧这个词无论如何不再像是一个由衷的褒义词了。
为什么格非不渲染呢?在女主人公上了岛后,她与各位垂涎的当家,她与六指、她与更多的人之间的肉欲,女主人公东渡日本,远眺家乡的那些年的事情只字未提,不是太可惜了吗?但是格非为什么要按你的方式来行事?那些东西你都能想像得到,他为何要写?所以他一笔带过,以一个时间跨度来给予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高明呀高明!
也有一桃杀三士,也有“我奶奶”的花轿,也有野合,也有红杏出墙,也有奥雷良诺的小金鱼(女主人公自我惩罚禁语),也有洛丽塔之恋(张季元的日记)……其实格非的故事并不新鲜,然而看到了吗?这些激烈、张扬、热的场面都消解于无痕,那么静谧、那么恬淡、那么娓娓到来。所以,他只是在皴擦,而不渲染,他在画精致的小品,而非泼墨的长卷。他更接近了中国式小说本身,却有所有中国式小说达不到的高度。这种功力的画师能有几个?这种功力是天赐的吧?
格非《人面桃花》读后感二
小说写得极其精致,语言尤其讲究,讲究到了精巧纤弱的地步。作品每一步、每一处都显示出作者精心的设计,作者是高度理性的、冷静的,甚至于是冰冷的,牢牢地掌握着作品中的一切,作品没有一枝一叶一点一滴超出了作者的掌控之外,到了最后一章,作者才好像来了激情,为激情所驱动,让事件、人物自身去发展、去演绎和表现自己,这一章写得很美很动人。作品也有让人感到深刻的地方,特别是对王观澄的乌托邦理想的失败的描写,很清楚简洁地写明了因为人的本性的自私贪婪,要把人间建立成天堂,那就一定是在把人间建立成地狱。
但是,总体而言,我个人不喜欢这部小说,也不怎么认同它。
它太精致了,有点过了,人为的痕迹很明显,匠气太重。不是作家掌控作品而是作品掌控作家,故事、情节、人物都是它们自身在行动、在喷发、在沸腾、在轰鸣、在爆炸,这是伟大作品的标志性特征。这在这部作品是没有的,所以,它处处都让人感觉到精致无比,却很少有地方让人感动、让人心灵颤动。
其次,故事的传奇色彩太过,以致显得有些牵强。我个人不喜欢情节把人物淹没了的小说,但是,这部完全靠情节、悬念而非人与人之间的冲突、人与自己的冲突在推动的小说,让人感觉到的是作者并非设计情节的高手。网上也有论者指出这作品悬念的设置太多,花家舍几位“爷”神秘的覆灭最后揭开的谜底在逻辑上说不过去。对此我有同感。
多年前我就放弃了对中国的所谓“先锋小说”的阅读,原因就是这些小说中的人物的性格阴暗、神秘、古怪,他们不像是自然而然的人而是从某个阴暗潮湿的地下世界中放出来的幽灵般的生物,面目苍白,行动僵硬,不管生活的逻辑、现实的逻辑,只管他们自己在那儿夸张、强迫、故作高深、故弄玄虚地表演,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是“人性恶”的代表和化身,绝对不会有温暖可爱的人性光芒的喷射,背景模糊、性格单一狭隘,虽有一副“先锋”模样,但说到底都不过是在阐释作家“一切皆恶”的观念,而不是人性本身之“恶”(如果说人性本身就是“恶”的话)在与环境的互相作用下自然的也是必然的显露。格非当年就是先锋小说家之一。这部作品的主要人物形象同样带有中国式的“先锋小说”的这种特征,阴暗、神秘、古怪,其善,不让人觉得可亲,其恶,不让人觉得自然,只有最后一章才有对这一特征的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