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相云
蓝月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了,周围一片纯净的白色,这是一个单间,是专门给病重的人疗养的,她的床位临窗,只是看不到窗外的景色,那洁白的窗帘把蓝月与外界隔绝了,她忽然觉得憋闷,透不过气来,就好像自己掉在一个深洞里,里面缺少自然的氧气,使她无法正常呼吸,渐渐地,额头上渗出了汗滴。迷迷糊糊中,就听见妈妈在焦急的喊:“医生……”
当她再次醒来时,看见妈妈满脸的泪水:“小月,你醒了,吓死妈妈了,饿了吗,想吃啥?”妈妈的话语里都是疼爱和温暖。
蓝月没有一点力气,眼睛再次看向那扇紧闭的窗户,仿佛要看透世间的一切。
妈妈走过去,轻轻的拉开窗帘,顿时,蓝月的世界亮起来。窗外有一棵栾树,正开着粉红色的扇面形状的花,那色彩,艳丽又不失清雅,一簇一簇的,占满整个树冠,把初秋打扮得婀娜多姿。再待上一段时间,它就会结出黄绿相间的果实,是的,树都会在花期过后,有一个丰硕的果实。我呢,青春还没过期,收获的却是如此凄凉的结局,蓝月的心里在流血。
蓝月今年才三十岁,正值青春年华,却在那天夜里突发脑溢血,这按常理来说是不符合她这个年龄段的,这种病多发于老年的行列,可偏偏就在蓝月的身上发生了,以至于以后的日子长期药物相伴,最要命的是,她思想清楚,却动弹不得,脑溢血给她留下了后遗症——半身不遂。她觉得生不如死,好几次都想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是看看年迈的父母,想想父亲这些天为了她的后半生,求关系,拉后门,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好不容易办了内退和补助,妈妈则日夜守护着自己,连个囫囵觉也睡不上,都是六七十岁的人了,没有沾上自己的光,反而让他们操心受累,父母就蓝月自己一个孩子,自己要是撒手走了,他们会承受不住的,自己死不起。
其实,还有一个蓝月最牵挂的人——今年刚满五岁的女儿,但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神经不去想。多少个日日夜夜,那种撕心裂肺的思念,把她折磨得泪流满面。快一年没见了,孩子该又长高了吧,她肯定也在想念妈妈,此刻的她不在幼儿园接受同龄人应当接受的教育,他那个可恶的爸爸又会把她藏到哪儿呢?尽管蓝月想尽了各种途径,甚至动用了法院的强制令,仍然没能见到孩子。
唉!
蓝月和国庆在一个单位上班。那时的国庆阳光帅气,积极幽默,在各个方面都很优秀,是厂里出名的帅小伙,有几个像蓝月一样的姑娘在明里暗里追求他,但是国庆不为所动,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住进了一位美丽的天使:宋雅。宋雅也是这个单位的,有着白皙的皮肤,会说话的眼睛,特别是那头长长的秀发,无论是披肩还是高高挽起,都有万般风情。每次约会的时候,国庆都要爱不释手的抚摸几下,他觉得宋雅身上有一种魔力,在魂牵梦绕着他,他这一辈子就是为了寻她而来,她是他的全部,可是,就在双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时,宋雅却突然莫名的提出了分手,随即奔向了一个公司老板的怀抱。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国庆接受不了,几次去找宋雅,甚至闹到了宋雅的家里,却换来宋雅哥哥的一顿拳脚,并警告以后不要纠缠宋雅,否则,见一次打一次,还说,小雅想要的你也给不了,名牌汽车,高档珠宝,豪华的住房。到此,国庆才如梦方醒,原来宋雅是傍上富二代了。但是他觉得宋雅会后悔的,物质的享受代替不了感情,她早晚会回来的。于是,国庆每天都在苦苦的等待,借酒消愁,日子过得有些沉沦。
蓝月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国庆的视线里的,但是她不善言语,只会默默表达,在国庆思绪烦乱影响工作的时候,蓝月会一声不响的把他推到一边,帮忙接手他的工作;国庆酩酊大醉,是她一路搀扶他走向回家的路;在国庆因思念过度不思茶饭时,又是她买来他最爱吃的饭菜,并且想尽办法哄他吃掉。蓝月看重的是国庆的痴情,她觉得是宋雅不知道什么叫幸福,如此对你真心的人你却狠心抛弃,如果是自己,一定会好好把握珍惜的。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过着,转眼一年半了,宋雅也有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还雇起了保姆,夫妻俩经常开着豪车出去兜风,看来日子过得很风韵,没有出现国庆所预想的结果。国庆有些沮丧,心中那仅存的一点希望破灭了,想想自己的以后,看看蓝月的无微不至,就她吧。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蓝月和国庆似乎是顺利成章地踏上了红地毯,婚后的日子还是蛮幸福的,蓝月细腻乖巧,是个好媳妇,国庆也仿佛恢复了以前的阳光,对蓝月知冷知热,二年后,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但是,看得出,蓝月的公婆不喜欢,他们希望蓝月再生一个男孩,可是国家有规定,一个夫妇一个孩,再生会丢了工作,也会罚很多钱的,蓝月考虑再三,没有答应。对于这件事情,国庆没有明确表态,但是蓝月觉得他是倒向公婆那一边的,她觉得他对孩子好像不是那么亲,只是象征性地抱抱孩子,没有太多的亲昵举动,这在蓝月的心里投下了一团阴影,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事情就是这样,爱扎堆。在女儿马上就要两周岁的时候,这天清晨,国庆还没起床,电话就响了起来,在一旁拖地的蓝月发现,国庆接听电话的表情有差异,他先是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了句:好吧,我这就去。
谁啊,这大清早的,有事吗?蓝月追问了一句。往常她是不管的,只是今天她觉得国庆的表情很复杂,好像还有点欣喜。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的,蓝月感觉到有一种不祥正在靠近她。
是,是宋雅。看得出,国庆是不想说的,但是他又觉得不该瞒着蓝月。
哦,有事吗?她怎么又想起联系你?蓝月装作平静,不在意地问道。
不知道,她叫我去一趟。国庆的眼神有些迷离,惴惴不安地看看蓝月,仿佛在征求她的意见。
那,你去吧,或许有事情要你帮忙。蓝月的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就是她不答应让他去,他也会去的,刚才不是已经答应人家了吗,他的心里始终忘不了她,征求她的意见,只不过是形式而已。
这一天,蓝月在家里心绪不宁,她想了好多(因为公婆不给带孩子,小月一直没上班)。国庆,去了很久才回来。
屋里的气氛很憋闷,好像风雨欲来。蓝月和国庆都不说话,但是心里却都是翻江倒海,其实他们都有很多话要说,只是嗓子里有一种黏黏的东西在抑制声道,谁都不愿意先将其吐出,毕竟有些话心领神会比说出来伤人要强得多,这个时候,他们都在耐心的等待但又害怕对方开口。该来的还是要来的,逃避不是办法,拿出勇气,面对吧。
“国庆,你还爱着她对吗?”蓝月背过身去,眼眶有点湿润。她不想问宋雅找国庆什么事情,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国庆没抬头,也没做声。呆呆地坐在沙发里。
蓝月的心里一阵刺痛,她多么希望听到国庆的一句否定或者只是象征地摇摇头也好。但是他没有,沉默就是默认。这更加肯定了蓝月心里的答案。她按制住自己的情绪,顿了顿:“好吧,我成全你。”
国庆在沙发里动了一下,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激动是愧疚还是难过。
屋里的气氛更加凝重了,使人窒息。
良久,国庆才小声说道:“小月,我对不起你,但我不能骗你,我还爱着小雅。她的老公在外边包了小三,她离婚了。小月,我把家产都给你,但是房子是我父母的,我无权决定。你再找个好人家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蓝月无言以对,或许这场婚姻本来就是错误的,或许这许久以来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但是,这几年的感情哪能说散就散说忘就忘啊。可是,强求吗?不,我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真心不一定换真情,离就离吧。蓝月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汹涌而下,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一段婚姻就这样戏剧性地走到了尽头,蓝月收获了满身心的伤痛,庆幸的是,女儿跟了她。本来公婆一家人就不怎么喜欢这孩子,可能从思想上就没打算要吧。蓝月的心多少有了点依靠。话说回来,就是公婆一家人打算要孩子,蓝月也会拼命争取的,自己在的时候,一家人就不怎么待见孩子,宋雅进了门,就是后妈,怕是孩子受委屈呢。
这边,国庆在欢天喜地地忙着筹办婚礼,他要让宋雅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新娘,宋雅的儿子判给了老公,本来也想争取抚养权的,但是听别人说,男孩子,长大了,迟早要认祖归宗的,等于白养。再说,老公的经济条件很优越,儿子跟了他,不会吃苦的。
蓝月的父母已经退休了,在家里帮忙照顾着孩子,蓝月也在挣扎了数月之后,总算恢复了平静,上班了。是的,生活再不幸,日子总要过的,在阴雨连绵的岁月里,时间,或许是最好的疗伤药。阳光会照常照耀到大地上,就是偶尔有乌云遮住,太阳也会拨开层层云雾,勇往直前,把它的笑脸送到大家面前。
冬天还没走远,夏天就热火朝天地赶来了。孩子已经四岁了,长得越发可爱,邻里之间谁见了都要忍不住摸摸她的小脸,然后从心底里发出一句赞叹的语言。孩子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龄了,蓝月把她送到了县城最好的幼儿园。她在心里对孩子说,孩子,妈妈没能给你一个幸福完整的家,但会尽我所能给你一个最好的学习环境,你是妈妈唯一的希望,是妈妈的全部,你一定要努力哦。给妈妈争光,让那些不喜欢你的人看看,女孩子,照样有出息!
随着时间的推移,蓝月也已经走出了心理的阴影,上街的时候也如以前那样知道打扮了,岁月的年轮,在她身上留下了成熟稳重的美。她开始留意身边的追求者了,对于爱情,她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上次的婚姻,也许是自己太幼稚,太一厢情愿,这次,一定要找一个如国庆爱宋雅一样地爱自己的男人,好好的过完下半生。
可是命运偏偏在这个时候又给她开了一次玩笑。
这天下午,闷热,好像有雨的样子。蓝月刚刚走出厂子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那形象,蓝月闭着眼都认得出。对!是国庆。
从离婚后,蓝月便和他再无瓜葛,即使在单位见了面,两个人也会装作陌生人急匆匆地走过,幸亏工作的地方不是一个车间,要不,蓝月一定会打辞职报告的,他不想见到这个给她伤痕累累的人。而国庆,自新婚后,包括他的家人,一次也没来看过孩子。有的时候,蓝月的父母想起来就要忍不住骂上几句,这一家人,还有没有良心啊,几年了,也不来看看孩子,不是他亲生的啊!
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想起来要看孩子?蓝月心里纳闷。
此时的国庆,胡子拉碴的,衣冠不整,一脸的酱猪色,看见蓝月站住了,半天嗫嚅出一句话:“小月,为了孩子,我们复婚吧。”
原来,宋雅是个宁可坐在宝马车里哭也不坐在自行车上笑的人。她过惯了富太太的生活,在离婚以前,在家里衣食无忧,还有保姆伺候着,除了去商场购物,就是旅游出行。一开始的时候,国庆尽可能地满足她的愿望,要星星不给月亮,这时间一长,就吃不消了,他一个小工人,每月那几千块,还不够宋雅买一次化妆品的。国庆就语重心长地跟宋雅谈过几次,意思就是要她节省点花,另外,想让宋雅也找份工作,这天天在家里玩,咱真的玩不起啊。开始的时候,宋雅是听的,减少了许多开支,也去厂里报道了,但仅仅上了一星期的班,就嚷嚷着累得慌,再也不去了。国庆的父母看着这摆设的花瓶般的儿媳无奈地直摇头,这这这,不是娶了个祖宗嘛!
矛盾就这样与日俱增着,终于有一天,所有的情绪如火山爆发喷涌而出,国庆和闲雅狠狠地吵了一架,还动了手,结果,闲雅头也没回地再次弃他而去,一场梦寐以求的婚姻就这样宣告结束。也就是在此时,国庆想到了还在单身的蓝月,还有孩子。
蓝月愤怒了,她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侵害:“曾国庆,你把我当做什么人了?爱情,不是你想要就要,想甩就甩,我不再是以前的小月了,不再那么幼稚单纯了,你还好意思说孩子,这几年,你的一家人都干什么去了,没有一个来看孩子的,这时候了,说为了孩子想复婚,骗鬼呢?告诉你!不行,你死了心吧!”说完,扬长而去。留下了呆如木鸡的国庆傻愣愣地站在那儿。
自那以后,国庆再也没出现在蓝月的视线里,蓝月以为,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可是谁知道,一场丑恶的婚姻报复拉锯战正悄悄地拉开帷幕。
中午,蓝月的父亲照例开着电动三轮去接孩子,孩子坐在车厢里,叽叽喳喳地给姥爷诉说着班上的趣闻。要过红绿灯了,蓝月的父亲停下来,就在这时候,听见孩子叫了一声,蓝月的父亲回头看见国庆正抱了孩子窜进了一辆的士,老爷子急忙喊人,但一时过于激动,话没喊出来,自己却在三轮车上栽了下去。
幸亏路口有交警和一些过路的好心人,把老爷子及时地送了医院,才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输了几天液,回家了。
蓝月更是气愤,她知道,孩子是没危险的有,国庆的目的就是想复婚,但是,越是这样的逼迫蓝月越是觉得国庆没有真心,她甚至觉得他已经到了无耻的地步,自己的大好年华已经毁在他手里了一回了,不想再毁第二次。蓝月下定了决心。
蓝月请了假和父母去国庆家找过孩子多次,但任凭他们把家翻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孩子的影子,有好多次干脆吃了闭门羹。每次看着蓝月那失望的眼神,国庆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快感。想想自己,一个多少姑娘曾经追求的人啊,如今,弄得鸡飞蛋打,在旁人眼里成了笑柄。宋雅那样的人,这辈子也不想要了,小月,是个好女人,但是竟然说出那样绝情的话,当初可是你主动追求的我呢!现在让我颜面扫地,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回到家里,面对孩子穿过的衣服,玩过的玩具,睡过的房间,蓝月的脑袋里满满的。她无数次地哭泣,思念就像是生在身体里的虫子,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她。孩子,你在哪儿啊,妈妈想你,孩子,回来吧。
蓝月诉讼了法院,法院认为是家事,应当先调解,但,无果。后,强制执行,面对警察的审讯,国庆冷笑直至,死活不说,除非蓝月答应复婚。法院束手无策。
快一年了,蓝月始终没见到孩子,她也曾想过妥协放弃幸福得到孩子,但是,遭到了父母的反对,父亲说:孩子,别傻啊,像他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人去爱的,你若答应了,会后悔一辈子的。孩子的事,咱慢慢想办法。
班上也不能老是请假啊,老板虽然同情,但公司有公司的规定,不能总给你开后门吧,蓝月又开始心不在焉地上班了,白天生活的劳累,晚上思念的纠缠,使得她透不过气来,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了,命运如此的不公,天理何在?长期的压抑,终于让蓝月的神经崩溃了,在一个初秋的夜里,突发了脑溢血。
后话:
蓝月经过了父母的悉心照顾,几年后,生活基本能自理,孩子,也在法院的坚持不懈的强烈镇压下,终于回到了妈妈的怀中,这迟来的幸福也许算是老天对蓝月的报答吧。正在围城中的男人们女人们,珍惜你眼前的缘,莫让幸福悄悄地走远,莫让真爱伤成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