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城的黄昏,冷雾缠绕,细雨霏霏。书房里,炉宿余香,檀沉清芬。红木的平头几案上,清供在故乡的道旁采来的旋覆花。一枝数朵,虽近萎黄,无碍茶香,尤助清况。
霜降清寒之夜,最适合起炭煮水。从炉子与壶底的缝隙里,冒出蓝色温暖的火舌。木炭爆裂发出的噼噼啵啵声响,煮水的“嗖嗖欲作松风鸣”,水之将沸,腾鼓搏浪的咕嘟声,都是寒夜里带着茶香、最动人的天籁之音。炭火煮的水柔软甘甜,“活水还须活火烹”,古人把有焰之火,称为活火。
寒夜的烟火气息,是有过这种体验的人,铭刻在记忆里的温暖。白居易有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文字里简单的“红泥小火炉”,把读到它的人的内心,温馨了千余年。寒雨之夜,茶伴读书,我也起炭煮水,用思婷朱泥壶,瀹泡许久未饮的东方美人。
东方美人,又名膨风茶、白毫乌龙。它主要产自台湾的新竹、苗粟一带。
近年云南的蒙自也有种植,是发酵最重的乌龙茶属。前年,我和云南的迎新,组织了一次网络的户外茶席活动,就是用蒙自产的东方美人,作为奖品分享的。当时户外茶席的宗旨,是让旅行在外的爱茶朋友,随时随地里,用手机拍下自己喝茶的真实场景,随心记录下在某地某时喝茶的感触。
东方美人茶的品质,既取决于茶青的制作工艺、发酵程度,也与端午节前后,小绿叶蝉蚁对一心两叶茶青的叮咬、着涎程度有关。正因为茶园要故意培养小绿叶蝉群聚,虫害的人为存在,才使东方美人茶成为不带任何农残的茶。
东方美人干茶,条索紧结,叶片上白、绿、黄、红、褐五色相间,宛若敦煌壁画的羽衣飞天,五彩斑斓。人与虫通力合作,成就的好茶难得,品饮它,我不舍得洗茶。取小银壶随心而泡,汤色橘红金黄,明澈鲜丽。入口顺滑香幽,徐徐津生。馥郁的蜜甜香里,茶汤点滴入盏,茗芳浮盏,是“胭脂泪,相留醉”。风流蕴藉的回味里,有崔莺莺西厢夜听琴、《凤求凰》的缠绵:“有美人兮, 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风华绝代的东方美人,最是柔软可心。用心品过,方知此物最相思。
有“美人”茶相伴,夜读《西厢》,我自叹清福不浅。《红楼梦》中黛玉沁芳桥畔,桃花树下,捧读《西厢》手难释卷,写下了柔肠寸断的《葬花吟》。我细读,“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一折,只觉词藻警人,余香满口。可是,我有怜玉之心,却无黛玉咏絮之才,只能愧对寒夜里的这一盏茶汤。
云天、花地、风来、雁飞、林醉,五彩缤纷。云碧、花黄、风紧、雁褐、林红、霜白,五色斑斓;深秋的五色,恰似且读且饮的东方美人茶的五色外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