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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溪茶道逶迤

“水见三湾,福寿安康;屈曲来潮,茶丰富饶。”这是一句关于自然风水意象的谚语,用它诠释武夷山的自然景观再恰当不过。三种元素的组合让我们一目了然:溪流、人居、茶叶,这三种元素构成了养育武夷山数十万人的重要资源。1989年县改市后的武夷山市,它的前身崇安县尽管隐去了古邑之名,但是,仍从崇溪的湾湾逶迤中,听到了母亲河对乡土的诉说。崇安是一个极具诗意的名字:崇安因武夷山之高而崇,亦因武夷水之和而安,崇安因此钟灵毓秀,物阜民安,真正对应了谚语中的美好愿景。

半壁江山四两茶

物阜资源之一,就是武夷岩茶。古邑之所以喻之为“金崇安”,是因为崇安古邑之利好,所产武夷岩茶之贵重等同于“金”。崇安物产之丰富,人居环境之安宁,社会世象之和谐,在外界看来,这都是古邑崇安的地气、人气、财气、底气十足的体现。建县仅千年余的崇安,富庶程度未必能比得过“下四府”,但安居乐业之景象长远久恒,冠闽北诸县之首不为过。崇安方圆三百余平方里,四周高山环抱,封闭寥寂,唯一崇溪自北向南,澎湃冲决,拓开重重境界。崇安县岩茶与红茶如“金子”般彰显,从此耀眼山外。崇安之“金子”,是倍受古今中外市场贸易高抬的武夷岩茶和正山小种红茶!这些金贵的茶叶,经崇溪千百春秋的水浮陆转,经舟筏千万回次的辟浪逐波,南去茶香一路,返时金银万两。茶货顺崇溪而下,汇集于建溪,统运于闽江,千艘满载,竞发口岸,再搭上洋艘,进入番国异乡,“金茶叶”就这样被茶商们从茶道水路带出去,“金崇安”的银资又被茶商巨贾满满足足地挣回来。

当我们今天说起武夷岩茶之王大红袍具有如此多传奇的时候,也讲起毛泽东赠送给尼克松“半壁江山四两茶”故事的时候,武夷茶又一次次被推向物以稀为贵的高处,因此对武夷茶积累起来的财富,没什么好值得咋舌的。只要你今天去重走一趟崇溪水路的飞流直下,去听一听那些依然响在耳畔的崇溪涛声,去触摸一下崇溪水路两岸岩壁上纤夫抠出的臼窝,去望一眼闽赣古道关隘上客死商人无名墓碑的苍凉,你就会意识到:一个金崇安,和一条水路的安危兴衰,和一艘艘茶船的沉浮,和一条险峻的石岭是何等的息息相关!

武夷境主

南源岭位于武夷山以南。因为背山面水,虎视崇溪之对岸的公馆渡口,成了扼守崇安县城必经之地公馆驿道的战略要地。双门古寺就立在南源岭东侧的半山腰,我们在此远眺,崇溪从北面逶迤流来,浩荡的溪水至三姑方向左转右拐,形成了三个大弧度的河湾,浅滩湍急处,溪浪咆哮涌,一旦入深潭,幽深竹篙沉。这样的溪流景致,都让大王峰收尽眼底。而窈窕玉女峰,却隐于湾边的九曲溪出口处。遥望西北方,一石柱擎天,独立遗世,与大王峰相向伫立,天空之下,奇绝壮观。崇溪流到了南源岭脚下,湾里好泊船,自然在此形成了码头。现在这个因码头而兴的村子叫双门,除留有一片茂密的水口林外,还能见到的就是每年正月十四在此举行的一场庙会。庙的主殿正上方悬一匾,书“武夷境主殿”五个字。“武夷境主”这一称谓,实在耐人寻味:人们之所以把这一方水土立为“武夷境主”的辖地,实际上民间有意为里坊社民确立了瞭望武夷胜境的精神高台,也是桑梓香火萦绕下的祈福求安的钟灵之地。南源岭双门一带村民所祭祀的神,就是武夷君,他们不会忘记:汉武帝用干鱼祭祀武夷君那是一场多么隆重的祭礼,而他们把这种盛典乡村化了,仅立一小庙而已,但是,武夷君是社坊的地主,是他们顶礼膜拜的福德正神!

万里茶道的起点,紧连着崇溪水路。崇溪水运业到了民国,更是大行其道。在“武夷境主”的庇佑下,清朝以来,崇溪上下游水路宁波利济,双门河埠水运平安。双门古津还有几处木构小楼,散落在水口林的萋萋荒草中。小木楼上下两层,分别是住人的和加工储放武夷茶叶的。清末民初,崇溪水路十分繁忙的时候,许多在双门码头泊船休整的客商,就会来双门木楼客栈小住。木楼为客人提供了放置茶货的地方。木楼下是焙坊或码放货物的仓间。建阳通往崇安的公路一开通,双门就成了偏于一隅的小村,陪伴它的是崇溪水面上终年不断的波涛声。

独特的物产武夷岩茶在艄公的欢歌笑语中,随波逐流,融入福、漳、泉、厦的贸易洪流后,崇溪这条黄金水道就成了财富之道,同时也让沿岸的南源岭提升了它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一位南源岭村的向导,带我们爬上一座小山坡,去看刻有“武夷战略扼守处”几个字的碑。向导告诉说,这是提醒后人,南源岭不仅面临崇溪水路的天险,还具有军事战略的重要性。国民党驻闽绥靖公署主任蒋鼎文驻武夷山时,为防从南面来袭的红军,在此星村路口与南源岭山道处,筑起了炮台,置迫击炮数门,守军一个营,与赤石镇警署保安驻地保持着密切联系。如今炮台遗址还在。南源岭村正面临着新区建设,古寨和碉楼炮台防御工事,有的基本被毁了。只有这山坡上的一处防御堡垒,还安卧于松林中,后人怕这段落硝烟弥漫的历史消失,于是立了这块碑,才让我们有一个寻找战争年代印记的座标。

这块碑承载的坐标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1934年,福建省国民政府为了防御战略的需要,修筑建阳至崇安的公路,过南源岭时,原在溪面上架了桥,可是在11月底来福建任驻闽绥靖公署主任的蒋鼎文,在视察崇安时,为了围剿闽西北的红军,防止红军重兵突击崇安县城,强令拆桥设渡。到了1935年,建立了汽车渡,凡从建阳方向开往崇安的汽车,都靠摆渡过河。汽车下了渡船后,就行走在公馆新修的公路上。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武夷境主”对顾祝同第三战区属下的一支入闽军队,并不领情,没有给予庇佑。1942年夏,顾祝同部下的国民党第三战区士兵军车,从上饶向福建撤退时,顶着崇溪洪水强行过渡,造成翻船事故,军车和士兵被滔滔洪水卷走,溺死者众,意外之灾挫败了国民党反动派的锐气。1946年国民政府修建九曲大桥,首条省道公路沿崇溪西岸武夷山麓逶迤北行,顺利进入崇安城。公馆汽车渡不再用了,双门古津上的渡口,也随之渐渐冷寂了。

繁忙的转运

“南(岩)茶、北(白)米、东(冬)笋、西(溪)鱼” ,历来当做是武夷山的四大特产,其实远不止这些,还有松杉、毛竹、纸产等。地理位置偏于闭塞的崇安,货要畅其流,物要畅其通,山道崎岖,翻山越岭,运送艰辛,人力成本大,利用水运漂流,是武夷山对外输送物产和进行货物贸易的主要方式。从西溪、九曲溪、黄柏溪、梅溪汇聚于崇溪的物流商品,都依赖崇溪水的输送。公元994年之前,还隶属建阳县所辖的温岭镇,就在南源岭上下设了两个驿站,一个是兴田驿,一个是公馆驿。两处驿站的都与崇溪相关,因此,兴田驿又叫兴田水马驿,水路通驿如遇洪水爆发等不可抗拒的自然因素阻碍时,还可换乘车马,陆地行邮。

借助天险扼守住崇安黄金水道的地方,是崇溪下游的峡腰,它是最险的一段水路。当年峡腰的这段天险,过往船只竹筏,溯闽江北上的,都是从沿海城市集运上来的贵重物质,有绸布、白糖、珍果、五金、首饰,也有不少携着重金来武夷山购买土特产和岩茶的商客,他们腰缠万贯,还带有水路上陪乐的船娘(因长得漂亮,也叫媚娘的),引来了土匪强盗常出没于此。武夷山民间流传这样的说法:“去赤石街嫖么,去星村街赌么,摸摸口袋没有钱哟!没有钱哟,心莫慌哟,狠下心来闯峡腰,峡腰船上多银钞!”说的就是强盗土匪们凭着贼胆,仗着峡腰天险,在进退无望的天险峡谷河流中打劫的事情。一般押船的商人为了保全生家性命和货物,遇到打劫只好舍钱消灾,忍气吞声地将就劫匪。传说一些跟船的下府帮船娘,有一手防备功夫,只要劫匪入得船来,一挨她身,便施气功点穴术,劫匪被她一拿捏,顿时瘫倒就范,甚至毙命激流中。过了险途峡腰,有如李白笔下“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那种经历。茶商舟楫平稳进入了兴田古镇的水道宽泛流段。

兴田驿站

兴田古镇从南宋宝庆三年(1227)起,就是茶商水路的驿站。朝廷在崇安县内(今武夷山市)设的三道重要邮驿站是:兴田水马驿、长平水马驿、分水关驿。除分水关驿,兴田水马驿占有水陆两驿的优势,不仅配有木船十艘,水夫百人,还配有马八匹,驴五头,步夫百人。据清代《福建通史》载:康熙三十八年(1699)和清雍正九年(1731),只留兴田驿,足见兴田驿站在历史上作为县界出入通道的重要性。崇溪水路串起了兴田驿路,无数金贵的武夷茶叶,就是通过梅溪、星村、赤石等产茶地集运,源源不断地输送出武夷山,直至沿海交易,换来无数的财富,使万里茶道起点的这条黄金水道,与沿途驿站相偕,承载着武夷山的富庶,富水永远长流!如今交通环境变化巨大,昔日崇溪茶路逶迤,今天只见崇阳溪浩淼清波上,逍遥的筏影伴着茶香,武夷山茶商们趟出的万里茶商水道,仍激起后人对流淌了数百年茶路岁月的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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