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执的罗永浩是怎么被改变的?
2016年5月4日,吴德周正式到锤子科技报到。
他跟罗永浩相识于2015年11月,是经朋友介绍认识的,那时吴德周刚刚将北京的家搬到上海不足半年。交谈过后罗永浩对吴德周的能力非常认可,并接连多次拜访,最终将他劝进了锤子。
作为曾在华为工作超过15年的老将,吴德周目前在锤子科技主管硬件研发与供应链管理。
实际上,5月初吴德周到锤子上班的时候,M1手机已经完成了大部分的器件选型,并计划于9月发布。尽管时间非常紧张,吴德周还是努力对M1做了几个大调整。
他首先做了一些器件调整,把整机厚度做得更薄的同时,增加了500毫安时的电池容量。紧接着,他建议老罗将手机正面“乌纱帽”(中间圆键左右各一小横键)的按键设计去掉,改为单一圆键。
这一设计提议后来被许多人诟病为“太像iPhone”。老罗当时第一反应也是反对——作为一家设计驱动型的公司,做出一个像iPhone的产品会让他相当尴尬。
“我就跟他说,要么你保留‘乌纱帽’,不像iPhone但大家会骂你丑,而且不买;要么你改掉乌纱帽’,虽然像iPhone被人骂,但是你能卖得动。”吴德周相信的是,作为一个商业产品,不过分挑战主流审美比像不像iPhone更重要。
在吴德周的坚持之下,老罗拍板快速执行了这一改动。而且他很快就发现,吴德周给他和锤子带来的改变才刚开始。
最初老罗为M1选择了一黑一白两个版本,吴德周一看又说不行,他建议老罗一定要有金色版本:“香槟金、玫瑰金……金色手机在中国市场上卖得最好,肯定能比黑色卖得好。”
老罗一开始不信,特意找来了京东的手机市场销售数据,果然发现,金色手机占了所有京东手机销售量近80%。于是,老罗和他的设计团队“处心积虑”地做出了一款能够兼顾设计美感,“不土”的金色手机,这就是锤子M1的咖啡金。
之后的事实证明这个改变是对的。
截至目前,M1的表现还不错。虽然老罗在微博上否认了“首日销量超过50万台”的传言,但从市场反馈来看M1和M1L无疑是锤子手机迄今为止最叫好又叫座的产品,而其中又数咖啡金版最受欢迎。
“像iPhone的金色手机”,这本该是老罗不屑的风格,却出乎意料地取得了成功。
罗永浩变了?
向市场规则妥协,这显然不是人们所熟悉的老罗。
就像人们看到10月28号老罗发微博公开赞扬小米MIX手机的时候,不免会感到意外。尤其是雷军还转发这条微博并亲密互动,围观群众纷纷表示画风不对。毕竟在大家的印象中,小米和锤子曾经可是针锋相对的。
11月3日,老罗做客淘宝头条问答节目,接受超过30万粉丝11000多条提问。在回答“M1是否做了很多妥协”时,老罗表示:“做企业,始终都是要平衡追求和商业性。产品上没追求的,是庸俗商人;不考虑商业性的企业家,是不负责任的,除非做企业的本钱都是自己拿的,那另当别论。”
这些迹象都表明,老罗确实在改变。
2014年,在锤子发布第一款手机T1时,这位半路杀入手机业的“英语老师”推出了工业设计难度极大的白色版本,即使众多业内人士都劝诫他白色T1不具可量产性。果不其然,白色T1到最后都是亏损的。
到了T2,老罗依然选择了激进冒险的方案,将其设计制作为全金属中框无断点的产品,而这客观上成为T2推迟很久才面世的主要原因之一。于是,T2成为当时市场上唯一一款没有指纹功能的旗舰机,这成了当时的一大槽点。最终,因为配置普遍落后,锤子再次错过了创造一个爆款的机会。
今年7月离职的钱晨此前担任锤子科技CTO。由于曾在摩托罗拉有过非常成功的手机硬件开发经验,他被外界认为是锤子科技不可或缺的技术骨干。
对于钱晨的离职,老罗当时对外解释称,钱晨由于个人年纪与体力的原因,自愿“早一点退下来”。
然而,“退休”难免有说辞的嫌疑。最近,钱晨以一家智能硬件初创公司副总裁的身份又出来面对媒体,这表示至少他还想在硬件领域折腾一些新东西。
回过头看,钱晨与锤子分手的真正原因,很可能还是“不适合”。
在M1手机发布会结束后,罗永浩与吴德周一同接受了界面新闻记者的采访。在谈到吴德周的加盟时老罗表示,团队中有不少从摩托罗拉过来的、资历和经验都很不错的员工,但因为摩托罗拉曾是一个非常成功的大公司,分工太细,导致会有不少知识上的盲区;而吴德周经历过华为手机业务从小到大的过程,知识比较全面,全程控制比较好。
事实上,在吴德周来锤子之前,整个硬件团队的架构并没有“产品线”的概念,而更多地以“项目交付”为主,因此不具备以产品经营的理念去从头到尾完成“端对端的拉通”的能力。当时担任“端对端的拉通”角色的,是老罗。
“老罗精力有限,他需要有产品线的角色来帮他完成这项工作。”一位锤子科技内部员工告诉记者,由于此前硬件团队产品路线的规划能力有限、技术前瞻性不强,导致前面几个产品节奏不对,多个关键功能没及时上。
以这位员工的观点,“这个锅不应该老罗一个人背”。
而吴德周的出现让老罗松了一口气。
比如老罗一直想做不锈钢设计,但镜面不锈钢非常难做,良率大概只有10个点,这意味着90%的材料是浪费掉的,因此成本非常高。吴德周通过个人关系找到了合适的供应商,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把M1L的不锈钢版本开发了出来。
“老罗有很好的想法,我能够帮他快速实现。”吴德周说,“他也在不断自我完善,比以前更加务实,更加尊重商业规则。”
从“不克制”到“克制”
老罗这一年的变化之大,让苗颖也有些惊讶。
“现在评价原来的他,都有点像在说他坏话了。”苗颖笑道。
苗颖曾任新浪微博副总经理,去年12月来到锤子科技担任BD副总裁,主管商务和市场。苗颖和老罗因共同的朋友冯唐而在饭局上碰面,相识多年。
不过第一天上班,苗颖的感受却不怎么好。
“觉得他脾气挺急的,跟内部同事说话有时候不太克制。跟在外面看到他的样子不太一样,他在外面是非常讨人喜欢的。”苗颖说。
因此,公司里很多人都怕老罗,一是怕他生气,二是怕挨骂。
跟吴德周一样,苗颖也成为了改变老罗的人之一。
“我不怎么怕他,可能因为原来相互认识,彼此有一定的了解和信任,所以我可以直接告诉他我对一些事物的不同看法,给他解释许多事情背后的原因。”苗颖说,“以前他遇到事情要很急地决定,采取行动,现在我会拉他一把,团队中这样的人也越来越多。”
渐渐地,老罗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
“变得很克制。”用苗颖的话说,“但这种克制不是委屈自己、压抑脾气,而是现在会比以前考虑更周全,信任别人、听取别人的意见。”
M1发布会前两天曾出现一个危机,老罗形容自己“差点心脏病发作”。
当时他在酒店改PPT,工厂给他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入了京东库的一个批次的产品屏幕出现了问题,问他怎么办。
“当时就崩溃了。我说不管了,我得准备发布会。如果当天说不发货了,我们再开会讨论是取消发布会,还是发布会照开但当天不发产品,推迟一周、半个月后再发货。”老罗回忆道。
然后相关的部门负责人拉了个群,七嘴八舌讨论。老罗继续改PPT,看了一眼手机200多条未读信息,就把群通知关了。等他改好后一看,群里产品的问题已经差不多解决完了,最终大家决定把那个批次的产品筛选出来回厂。
“死去活来的。”老罗苦笑道。只不过这次“死去活来”不止他自己,还有一群小伙伴们陪着。
在“克制”脾气的同时,老罗也逐渐在“放权”。刚到锤子科技时,苗颖发现大家总在等老罗拍板,人人都说“这事是老罗来定”。
“且不说时间精力是否足够,所有的事情都交给老罗做决定,对他不公平。”苗颖认为,每个人都在一线,有责任根据情况总结出不同解决方案,再告诉老罗哪个方案可能会是更好的选择。
苗颖开始帮老罗做一些决定。
今年,一个特别热的周末,老罗在苗颖的安排下去给高德导航录音。除了个性化语句以外,还需要为语音合成部分朗读几十篇文章,全部录完需要两天。
第一天去,录音室怕影响录音效果没开空调,加上部分语音脚本很拗口,老罗一直找不到状态。休息的间隙,他给苗颖发了条微信:“咱为啥要跟高德合作这个,竟然要我花那么多时间在这汗流浃背的……”
苗颖回说:“让所有罗粉,天天可以听到真声,岂不是最大的回报?”
过了一会,老罗回道:“好吧,我被你说服了,哈哈哈。”
硬件团队大改造
取得老罗的信任后,吴德周开始对团队进行大改造。
他首先面对的最大问题是人力,当时锤子科技硬件团队非常小,总共才50号人。在很多关键领域如射频、天线、架构设计、产品规划等人力严重不足。
吴德周利用自己过去的人脉迅速拉拢了不少人才,补充了团队。如今锤子手机硬件团队已经发展到120号人,至少可以并行开发两款产品。其中新加入的成员中有各个领域Leader,且很多都是吴德周曾经的下属,相互非常熟悉。
入职之前,吴德周就给锤子推荐了很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拥有十年以上的行业经历。但为了避嫌,吴德周推荐的都是此前已经离开华为的老人。
除了壮大团队外,吴德周有更重要的任务:对供应链进行改造。
从T1开始,锤子手机就面临着供应链难题,产品瑕疵、产能不足等问题均由此而来。T2的代工厂中天信电子更突然倒闭,更给当时的生产带来了大麻烦。
吴德周认为锤子科技此前对供应链的了解和准备不足。因此一方面他招募了供应链生产团队的专家级人才,以快速解决生产问题;另一方面,他调整了供应商选择策略,利用自己的人脉关系重新梳理与供应商的合作,选择了可信赖的供应商。
一位从从T1开始参与设计、在锤子科技工作了两年多的硬件工程师也感觉到了变化,他告诉界面新闻记者说,吴德周来之后会感觉工作安排更加细分,目标要求更加明确。
“我的管理方式比较简单,就是跟团队一起冲。不是‘兄弟们,给我上!’,而是‘兄弟们,一起上!’”吴德周把华为的团队氛围带到了锤子。
“士气、节奏、流程、规范。”苗颖说,“原来锤子科技没有硬件产品经理的角色,吴德周来之后很好地承担了这一角色,梳理好开发流程,协同各个部门共同解决问题,推进产品的并行开发。老罗可以将更多精力往大策略、融资方向去倾斜。”
在M1发布前三个星期,生产线不时有各种小问题出现,吴德周虽然当时在忙明年春季新产品的研发,觉得还是得过去,于是亲自跑到深圳盯了两个礼拜。
“吴德周特别好的一点就是,他内分泌有点不正常,在华为的时候就号称‘铁人’,他的正常状态是普通人的微High状态。”老罗调侃道。
商业化还是有点“小洁癖”
硬件研发生产的问题解决了,锤子科技另一个短板也亟待补强:商业化。
苗颖刚到锤子的时候,锤子科技的商业化工作并不系统,更没有从体系上解决问题的思路。
“对于锤子手机而言,为用户提供好的用户体验、产品、内容,保持锤子的整体风格是摆在第一位的。”苗颖解释道,锤子用户特殊的调性使得锤子手机在内容商业化上必须克制,为此她还拒绝过不少愿意付费、推广合作的客户。
此外,小米的MIUI可以根据信息流向用户推送广告,但锤子手机由于设计上的限制,不会有那么多位置可以放置广告。以天气预报为例,由于锤子手机的天气预报应用过于简洁,根本找不到打广告的地方。
根据这种情况,苗颖将锤子手机培养商业化的能力主要放在,应用商店、游戏、浏览器三大块。
“应用商店可以做不同的专题,游戏的话,我们既与大的游戏公司如腾讯、网易,进行战略合作或首发,也与平台合作。”苗颖说。
除了内容变现以外,锤子科技也在寻求商务合作。比如锤子跟讯飞、三角兽、今日头条等在市场层面便有不同层次的合作。
“有的靠钱,有的一半资源互换一半钱,都是我们一个一个谈下来的合作。”苗颖介绍,锤子科技选择合作伙伴均基于产品和技术的结合。
不过她表示,锤子科技跟外界谈合作并不占便宜,一来跟大厂商相比,合作伙伴需配合锤子做很多工作,但锤子由于存量规模小,能为对方带来的用户却很有限。
“二来我们的老板特别苛刻,特别事儿。”苗颖笑道。
按常理来说,作为商务伙伴对方有权对锤子科技提许多要求,但苗颖对合作伙伴很少承诺,尤其不敢承诺一定会在发布会上体现。
这样的安排压低了合作伙伴的期望,却往往给他们带来惊喜。以讯飞语音为例,本来对方表示只要现场出现Logo就很满意了,结果事情远远超出他们的期望。
当时在现场的科大讯飞员工非常兴奋,当即打电话给老板,让老板听现场的反应。后续因为老罗的演讲,讯飞输入法还在微博上被大量转发讨论。
可以看出,锤子产品商业化的潜力还很大,但对于这块老罗目前并没有量化的要求。
“按未来的产品节奏去做,没那么急。”苗颖说。
“老罗的变化是锤子的缩影”
随着团队建设的完善,老罗也在不断进化,和锤子一同进入了“2.0时代”。
在跟老罗接触之前,吴德周对锤子手机研究不深,甚至没有将其当作竞争对手。但在跟老罗多次交谈之后他发现,“老罗是真正的产品经理”。
“对于手机产品怎么做老罗有自己的看法,比起其他手机厂商他更用心、更从用户体验角度考虑未来产品的设计,这决定了企业文化和风格。”吴德周说。
苗颖则认为,老罗是个非常聪明和勤奋的人,自我学习能力极强;加上公司逐渐在研发、供应链、销售、商务等不同领域有了专业团队,团队的磨合与制度的完善让老罗不必事必躬亲,可以更专注地做他喜欢擅长的事情。
“老罗的变化是锤子的缩影。”苗颖说,大家有能力帮老罗分担,老罗不吝惜为大家点赞。
戴琛是锤子科技的一位股东代表。回顾过去一年老罗身上发生的变化时,他认为,老罗不再像T1时代那么激进,不再因为种种完美主义延迟产品的节奏,这都是他作为创业者或企业管理者,一步一步走向成熟的表现。
“锤子今年引入了多位合伙人级别的高管,管理团队的完善也给老罗带来很多正面的影响。尤其是吴德周领衔的硬件团队,解决了锤子在产品节奏和供应链上始终无法解决的问题。”戴琛说。
因此虽然之前遇到各种各样的困难,但通过这次M1的新品发布,作为投资人戴琛对锤子科技和老罗充满信心。
“如果一开始你没能成功,拿个更大的锤子。”在发布会上老罗回顾过去的挫折与失败时引用了艾伦路易斯的一句名言。
老罗去给高德地图录音的第二天,状态比第一天好,回来也比预期早了不少,特别兴奋,还发了微博和朋友圈。
老罗说:“忙里偷忙,去录音棚折腾了两周末,终于把高德导航语音录完了……不会让你们失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