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agershare:看起来,我们已经进入了相对论的时代,似乎我们将最终体验到爱因斯坦所预言的,我们的时间跟随着我们的节奏被压缩或膨胀。
时间是一直在变化的吗?我电脑右上角的时钟显示现在是纽约时间中午12点19分,并且,只要我需要,互联网可以告诉我现在是新加坡时间凌晨0点19分、都柏林时间下午5点20分、约翰内斯堡下午6点20分。然而,这是我所选择的一种时间的展示方式。当我登录脸书,与朋友在一个没有对话框的界面聊天时,时间会始终显示在那里,我觉得仿佛进入了一个永恒的虚拟世界。如果我在周二发布一条评论,有一个人在一个月以后回复,这种互动似乎一直在进行着,从未被打断过,而我只是花了几分钟就阅读完了对话。同时,因为脸书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时间,永恒的“现在”也就意味着“从未存在过”。事情在屏幕以外的世界真实地发生着,人们可以进行回应,然而,即便是最令人激动的回应在脸书上也会显得乏味,因为它们都被阻隔在了刻板僵硬的评论和图片的泡沫之后了。
当我从电脑前站起身来,走到真砖真瓦的电影院看一场理查德·林克莱特拍的《童年时代》,我将看到演员们在电影拍摄的那个时代至少十二年间的事情被压缩在短短一百五十六分钟里。当我从电影院回到家中,我需要更多虚拟的娱乐活动,比如我可以在十二小时内或是更多的时间完整地看一季HBO的《新闻急先锋》或是网飞公司的《马男波杰克》,或是其他的电视剧。过去常常要花费三个月甚至一年才能播完的剧如今可以由观众自由选择播放速度,即便每一集仍然是标准的一小时或是半小时并且原速播放也比原来所花的时间要少。每次看超过三部时,我会觉得格外麻木,因为被太多经验快速冲击会导致神经减弱。当疲惫的双眼终于可以从电影和电视剧上移开时,我希望回到文学世界,我会拿起一本书——卡尔奥维的《我的斗争》,然后跟着他一百四十八页的讲述进入他的世界,伴随着听起来属于那个时代的有节奏的旋律,完全普普通通的,不疾不徐,无拘无束。
我最近有些不适——有时候头晕目眩,有时候有些恶心。我和很多人一样,花了很久时间排队去观赏克里斯丁·马克雷2010年的装置艺术——《时钟》。这是一部由荧幕同步镜头剪辑组成的长达24小时的电影蒙太奇,通过无数现实世界的时间碎片画面传达出来。奇怪的是,籍贯荧幕上的时间与街道上时间完全同一,无论一个人看一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当他离开电影院时都会觉得时间失重了,好像陷入了另一个时空,一个绝对垂直的维度,真实的时间神奇地变得稀薄了。观看《时钟》的队伍蜿蜒穿过好几条街,一些人为了能第一个看到彻夜露营在睡袋里。这的确是一件伟大的艺术品,然而,人们疯狂的观赏愿望表明他们对时钟统治的强烈怀念,类似于当生物正飞速地从这个星球消失时,它们自然属性会迅速崛起。时钟前所未有的多——在电脑上,手机上,电视上,在一切荧屏上,无处不显示着数字时间,然而它们的作用微乎其微。有时候,时钟看起来只是拥挤的荧屏上的一个小部件,是一个多余的设计,就像牛仔裤上用来装手表的口袋。
众所周知的是,世人所使用的钟表的标准时间是十九世纪中期才出现的,如今我们对这种时间充满无尽思念。它最初是为铁道部门所发明的。早在标准时间制度化以前,各地时钟是根据当地经度或平均日时间设置时钟的,它们千差万别,时差很大。直到以本初子午线为基准,有了格林尼治标准时间,各地校正标准时差,英国和美国美国才得以分别在1855和1883年设定全国范围内的列车时刻表。后来,又有了全球通行的飞机时刻表。如此例子不胜凡举。因为铁道部门需要标准时间,这项原本属于铁路交通的技术最终影响了每一个人的衣食住行,也用以计算年龄,事无巨细。我们可以想象到,这个世界是一个整体,中央时钟走一步,其它各地的时钟也随之滴答作响,稳定运行。正如莫德凯西小说《离去的男人》中的主人公所说的:“地球上的每一天就像馅饼,被一块一块分割好。”
然而,在互联网上,并不需要标准时间来指引。互联网时代可以提前抛出一个时间包,或是时间戳信息,但它更多的时候都是处于非时间常态中。一天不再是一块任人切割的馅饼,而是水蒸汽,成了一个微弱的概念。标准化时间的约束力正在消失。看起来,我们已经进入了相对论的时代,在那里我们将最终体验到爱因斯坦所预言的,我们的时间跟随着我们的节奏被压缩或膨胀。在这里我想引述量子力学的假设,宇宙是由空间组成的,而非时间。文化也以其一贯的敏感性来对非时间的现象作出回应——回炉重铸时钟,即便观众已经习惯生活在同时有多个时间的世界了。(比如,交流可以通过发送表情提高速度,一件艺术品也可以花费人们24小时去观赏甚至更长,卡拉沃克最近的装置艺术——一个巨大的斯芬克斯糖雕,据她向《艺术消息》所介绍的,这是一个非常临时性的装置,将渐渐融化、被腐蚀。人们可以欣赏到时间的推移发生的变化,这也是这个展览要展示的一项内容。)谈及时间,这是一个让人焦虑的话题,但它同样是有趣且广阔。所有的时间都尽在不言中了,包括考虑到气候和季节的变化。这仍然是那个地球,但是它现在是被一层具有高弹性的非时间、也就是广义上的时间所笼罩着,类似于说地球上的人在一个平面上集体失忆,无论是故去、现在还是未来。
然而,如果说标准时间是或多或少被资本主义操控的虚构概念,那么有可能非时间世界也是被它虚构出来。铁道时间诞生在工业时代,伴随着社会分工、机器出现和生产效率的稳定发展。互联网的非时间性则是伴随着全球化,伴随着一个永远不会关闭的广阔市场出现的,它的理想消费者是永远不会睡觉、永远不会停止消费的群体。但事实上,是我们是会睡觉的,我们仍然会死亡,我们的消费也就此停止了。在最近比较热门的电影中,如《她》《卓越》《露西》和《国会》,影片中的人物是有感知的,或诞生于或将最终归属于永恒的虚拟世界,他们的归宿也各不相同,然而所有或扮演或配音或创造这些角色的人,却是会生老病死的普通生命。(至于为什么斯嘉丽·约翰逊热衷于演绎类似电影《肌肤之下》中的被外星人侵占身体的女人这样的角色,将是我在另一篇文章中所讨论的问题。)互联网可能不做时间的奴隶,然而我们和我们周围的一切却无一例外受到时间的制约。正如日本道元禅师在十三世纪所说:“众生即时间。”因此我们渴求更多。再有一秒,再有一分,再一个小时,再一天,哪怕仅仅再给你一个下午。我们知道,我们都知道,但不是现在。如果有一天,量子力学、互联网以及爱因斯坦的理论都在是表达的同样的愿望:希望时间可以延续,希望斯芬克斯糖雕永远不会融化。那么,它们还会那么有吸引力吗?还是说,正在消失的幻想会更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