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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映林:过去教授的骨气和底气

  

  “过去教授的骨气和底气”大致可以分为两种情况,一是威武不能屈,在强权甚至淫威面前坚持真理,宁折不弯;一是贫贱不能移,或不为高官权势所诱,或不为金钱所诱,或不为五斗米折腰。而“骨气和底气”凭借的根本究竟是什么?或者说“骨气和底气”的根本性凭借究竟何在呢?

  

  一

  

  30年代开始,民间就流传着“蒋家天下陈家党,宋氏兄妹孔家财”的说法,说明在国民党政权中,孔祥熙家族是最有钱的。而孔的钱主要来自他从政以后。孔祥熙先后担任过国民政府实业部长、中央银行总裁、行政院副院长兼财政部长、行政院长兼财政部长等要职。孔氏夫妻深谙敛财之道,孔祥熙家族的巨额财富来得并不光明正大。仅举一例便可说明: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政府面对咄咄逼人的日军攻击,为了稳住中国的抗战局面,使之牵制更多的日军,减轻美国在太平洋战场上的压力,同意向中国政府提供$5亿贷款,按当时的官方汇率折算,合100亿元法币。如以黑市汇率折算就更高了。孔祥熙正是利用自己财政部长的权力,伙同部里的官员、中央银行业务局局长等人上下其手,倒买倒卖,从中贪污了$3390万。事情披露后,傅斯年在参政会上提出质询。此事闹大了,舆论汹汹。蒋介石不得不亲自出面宴请傅斯年,做他的工作,为孔说情。席间蒋问道:“傅先生信任我吗?”傅斯年的回答很干脆:“我绝对信任。”蒋立即回应:“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傅斯年的回答铿锵有力:“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委员长也就应该信任委员长所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将蒋介石堵了个严严实实,呛得话也说不出来。在傅斯年的穷追猛打下,蒋介石不得不下令免去孔祥熙的职务,改由宋子文出任行政院长。蒋介石的任人唯亲,使得驱孔的结果是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宋子文上台后,以行政院名义颁发《黄金买卖细则》、《管理外汇暂行办法》等文件,与孔祥熙一样利用只有他们才拥有的官僚特权,大肆进行非法进口倒卖活动,致使国民经济一片混乱,最终酿成1947年以上海为中心的席卷国统区的“黄金潮”。不仅如此,抗战胜利后,宋还纵容部下以“接收”为名,大发“接收财”:房子、车子、票子、金子、女子,“五子登科”,闹得民怨沸腾。在用人方面,则任人唯亲,排斥异己。傅斯年的大炮脾气又上来了,在《世纪评论》上发表《这个样子的宋子文非走开不可》。文章刊出,全国轰动,各报纷纷转载,成为讨伐宋子文的一篇爆炸性的檄文。傅斯年历数宋子文的丑行后指出:“用这样的行政院长,前有孔祥熙,后有宋子文,真是不可救药的事。”他大声疾呼:“国家吃不消他了,人民吃不消他了,他真该走了,不走一切要垮了。”像这样的人应该“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继此文之后,又连续发表《论豪门资本之必须铲除》、《宋子文的失败》等文。傅斯年的一系列“倒宋檄文”迫使宋子文不得不下台。从抗战末到1947年傅斯年连连著文痛斥孔祥熙、宋子文的贪赃枉法,使得这两位皇亲国戚也不能免责,不得不灰溜溜的下台。平时蒋介石召见傅斯年,他在蒋的面前也是翘着二郎腿说话,而不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到1948年,傅斯年眼见国民党越来越腐败,更在公开场合大骂国民党政府是一堆大粪,蒋介石也未“修理”过傅斯年,反而于不久的11月决定、12月发表傅斯年为台湾大学校长,并且信任有加。

  至于傅斯年的老师胡适与自己的学生比起来也丝毫不逊色。胡适任中国公学校长,反对党化教育。国民党规定,举凡机关、学校一律要挂国民党党旗,每周一要举行总理(孙中山)纪念周活动。唯独中国公学在胡适主持下既不挂国民党党旗,也不举行总理纪念周活动。在抵制党化教育的同时,胡适完全继承了蔡元培在北大的办学方针“思想自由,兼容并包”。鼓励学生组织学术研究会、办刊物、办壁报、举办演讲会。一时之间,中国公学学风大变,学术风气自由,任何言论都可以发表。笔者曾将胡适在大陆对蒋的批评归纳为“五个第一”:第一个掀起讨伐国民党忽视人权的大讨论、第一个批评孙中山“知难行易”哲学、第一个当面批评国民党政治不清明、第一个批评蒋介石发起的“新式生活运动”、第一个当面批评蒋介石控制言论自由。说胡适等人是小骂大帮忙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当着“领袖”之面出言顶撞、直言不讳地批评,甚至言辞尖锐,内心如没有一种历史理念是做不到的。

  1936年10月,蒋介石过50岁生日,特地邀请北大教授熊十力参加生日宴会,这是很大的面子。那天,在蒋介石的生日宴会上,政府中的达官贵人,纷纷争先恐后向蒋介石献媚,丑态百出。熊十力十分鄙视,挥毫写下一首打油诗。全诗如下:

  脖子长着瘪葫芦

  不花钱买篦梳

  虮虱难下口

  一生无忧

  秃秃秃

  净肉

  头

  熊十力将这首每况日下的楼梯式诗写好后,大笑而去。蒋介石见了面红耳赤,哭笑不得。只好听任熊十力离去。

  抗战胜利后,熊十力来到了武汉,看到九省通衢的长江重镇满目疮痍,而国民党不顾人民死活,积极准备内战,引起他对国民党倒行逆施的不满。他要揭露和讽刺国民党政府的黑暗统治,一连多日,于大白天手持灯笼在武汉的商业大街上旁若无人地行走,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好奇之人实在弄不明白,就拦住问他:“先生青天白日打着灯笼走路,这是何故?”他有意地大声回答说:“如今是天昏地暗,豺狼当道,不掌灯何以行路!”惹得不少围观者频频颌首。

  清华大学教授何兆武在其口述回忆录《上学记》中说到,自己的一个姐姐(三姐)是北大化学系的学生,“一二·九”运动的积极分子,又是地下党,在游行中被抓。两天后,他的父亲收到校长蒋梦麟的一封亲笔信,大意是说,你的女儿被抓起来了,不过请你放心,我一定尽快地把她保出来。果然,没有几天就把她放出来了。

  抗战时期,西南联大是国统区民主堡垒。1941年底西南联大学生游行,打倒孔祥熙,回来后学校召集了一个大会,蒋梦麟和梅贻琦都来了。梅主持大会说:“昨天,我和蒋先生一直跟着你们,唯恐你们出事,幸亏没有出什么事。”这就是那时候大学校长的态度。

  西南联大学生这次上街示威游行,与吴晗有一点关联。当时,吴晗正在西南联大执教,在课堂上,他说,南宋政府腐败,是朝廷中以宰相贾似道为首的官员们斗蟋蟀成风,玩物丧志,葬送了南宋。所以,贾似道被人称为蟋蟀宰相,没想到今天又出了一个“飞狗院长”(指香港沦陷时,行政院长孔祥熙家人用国民党最后一架飞机运家人、洋狗,而置诸多文化名人于不顾的事),历史常有相像之处。当学生们问到这个“飞狗院长”是谁时,吴晗高声道:“孔祥熙院长!”吴晗这句话点燃了学生们心中的怒火,几天之后,示威游行爆发了。当蒋介石以吴煽动学生闹事为由派人来抓吴晗时,却被云南省主席龙云挡驾了。以至于学生们打起了这样的牌子:“打倒孔院长,拥护龙主席”。吴晗毛发未损。就笔者手头上的资料显示,民国时期,具有正义感的教授没有不在课堂上批评、抨击,直至大骂国民党的。建国后,毛泽东曾说过这样的话:国民党是被民主党派、知识分子骂垮的。所以,日后的取消知识分子所办刊物、报纸,上下保持一致,不是没有由来的。只不过这是从另一个方面来总结历史经验而导致如此罢了。

  抗战爆发后,马寅初以专家身份考察中国的战时经济,对国民党的军政要员大发国难财极为不满,他将这种情况精辟而形象地概括为“前方吃紧,后方紧吃!”有针对性地提出征收“战时财产税”。他说:“政府对发国难财者应从速开办临时财产税,先从大官之中发国难财者人手,令其将用政治势力所获得的不义之财全部提出,贡献于国家,以为其余发国难财者戒。”这个矛头是直接指向孔、宋家族的。于是就有人奉命前来劝说马寅初,可以把北碚立法院的好房子让他居住,想购买黄金,只要他提个数字,可以立即照办,如要去美国考察,不论长住或短期都行,经费不成问题。马寅初自然明白他们的伎俩,遂发表“严正声明”:

  一、在此国难当头,我绝不离开重庆去美国考察;

  二、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利益,我要保持说话的自由,国民党政府的立法院没有多大意思,我绝不去北碚居住,并要逐渐同立法院脱离关系;

  三、不搞投机生意,不买一两黄金,一元美钞。有人想要封住我的嘴,不让我说话,这办不到!

  马寅初一九三八年于重庆

  此后不久,马寅初到重庆大学担任经济学院教授和商学院院长。在高校任职,于是马寅初有了抨击国民党的更大平台。对马寅初坚持自由主义和民主立场,蒋介石在无可奈何之下,提出三个职务让其挑选:中央银行总裁、财政部长、全国禁烟总监。可马寅初丝毫不为所动。蒋介石要重大校长叶元龙陪同马寅初来见他,蒋对叶元龙说:“我要当面同他谈谈,他是长辈,又是同乡,总要以大局为重!”叶怕碰钉子,就让侄子去向马寅初转达这个消息,可马寅初回答说:“叫校长陪着我去见他,不去!让宪兵来陪我吧!”又说:“文职不去拜见军事长官。没有这个必要!见了面就要吵嘴,犯不着!再说,从前我给他讲过课,他是我的学生。学生应当来看老师,哪有老师去看学生的道理!他如果有话说,叫他来看我!”蒋介石虽生气,也只好给自己找台阶下,对叶元龙说:“我是想同他谈谈经济问题。你回去告诉他,以后有时间,随时可以来找我。”但马寅初始终不去见蒋介石。

  

  二

  

  上面说的基本是第一种情况,下面说第二种情况。

  袁世凯窃取政权后,以40万巨款收买国民党籍的议员邹鲁,要他另外组党,遭邹鲁拒绝。

  章太炎不满袁世凯篡权,四处揭袁世凯的狼子野心,戳到袁世凯的痛处。袁世凯遂以党务相商为名,将章太炎骗进京,软禁在前门共和党总部。见到袁世凯派来的宪兵后,章氏挥动手杖,宪兵被他追得抱头逃窜。袁世凯一看不行就改用软的一招——收买,派人给章太炎送去500大洋,这在那时可是个大数目!章太炎起初默不作声,等来人将钱全部放在桌上后,他突然起身大把大把地抓起洋钱向来人劈头盖脸猛掷过去,来人吓得一溜烟跑了。袁世凯又给章太炎颁发“勋二位”。孰料章太炎手执折扇,把袁世凯授予他的勋章作扇坠,来到总统府,点名要见袁世凯。袁世凯一听“章疯子”找上门来了,不想自讨没趣,就将章“晾”在那里。章太炎左等右等,袁世凯还不来,他就开骂了,还抡起手杖将接待室的器物砸个稀里哗啦。袁世凯只得谎称要见他,将章太炎拉到陆军教练处监禁起来。可章氏始终不低头。袁世凯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因为章太炎名气太大,袁世凯不得不有所顾忌。

  1923年4月初,北洋政府又颁发一批勋位,胡适也榜上有名。4月8日,胡适在自己办的《努力周刊》头条位置发表《胡适启事》:“4月5日的《益世报》上登出新发表的一大批勋章,内有‘胡适给予三等嘉禾勋章’的一项,我是根本反对勋章勋位的;如果这个胡适真是我,还请政府收了回去罢。”

  抗日战争期间,胡适任驻美大使,两个儿子先后来到美国读书,仅学费一年就得2000多美元。胡适颇感压力,一面大量写稿赚取稿费,一面四处演讲,“替儿子筹备一点美金。”孔祥熙知道后立即给胡适汇了3000美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胡适岂会要?于是悉数退回。

  抗战爆发,陈独秀出狱,客居重庆江津,贫病交加,出卖一点尊严,高官厚禄即刻唾手可得。他的学生、同乡、朋友占据要津者众多,包括国民党内的一些元老、官僚,在前来拜访时送些赆仪,这无疑是雪中送炭,他一概婉言谢绝。罗家伦、傅斯年送钱给他,他坚决不收。陈立夫曾拟助其《小学识字课本》出版,预支一万元稿费,书写出后陈立夫要他改书名,他坚决不同意,争执不下,书未出成,钱也分文未用。教育部长朱家骅三次赠钱,5000元,陈独秀一概拒之。

  而在美国任大使的胡适,也没有忘记老友,考虑到陈独秀在国内的处境,胡适为陈独秀联系了一家图书公司,并请他到美国去写自传。这既可以解决陈独秀的生活问题,也可以使陈独秀摆脱身边的纷扰。陈独秀深知老友的良苦用心,然而,他不愿意值此国难当头之时,去国躲避。他托人带话给胡适,推脱自己年事已高,也无兴趣苒见生人。他关上了一扇令很多人欣羡的大门。

  蒋介石也托人说项,请他出任国民政府劳动部长,陈独秀回答说:“蒋介石杀了我两个儿子,我与他不共戴天。要我当他的走卒,岂非异想天开!”但也表示,现在大敌当前,国共二次合作,既然国家需要他合作抗日,我不反对他就是了。

  已故水利界泰斗黄万里的岳父丁惟汾是老同盟会员,民国初当选为国会议员。宋教仁遭刺杀后,袁世凯的阴谋与企图昭然若揭,尤其是国会中的国民党议员,更是袁世凯的眼中钉,

  必欲除之而后快。丁惟汾在北京的亲友劝他委曲求全以避祸,丁惟汾不为所动,说:“就让老袁把我的头拿了去吧!”他一生做事不做官。20年代蒋介石请他出任山东省政府主席,他拒绝了。他说,我是山东人,不能破坏中国传统政治的“鲁人不治鲁,湘人不治湘”的成规。蒋介石见其不肯就又请他担任交通部部长,他也拒绝了。他说:“我不论跟什么人都懒得交通,还当什么交通部长呢!”放弃高官,就意味着丁家的高收入没有了。这对经济并不宽裕的丁氏家族来说也是一种考验。可全家上下没有一人不支持丁惟汾的决定。

  张君劢抗日战争期间曾担任国防参议会参议员,就以骨头硬而著称。1949年3月,李宗仁代理总统,与何应钦先后到上海找张君劢,希望他派人参加行政院,以便恢复三党联合政府,张君劢拒绝了。5月,何应钦辞去行政院长职务,李宗仁请张君劢出任行政院院长,张回答说:“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要当行政院院长。”张君劢一生不治产业,又无积蓄,1949年流亡美国后,生活十分清苦,仅靠每月100来美元的养老金(开始到美国时还没有)以及没日没夜地为《世界日报》写社论,赚取微薄的稿费维持生活,弄得“身上常常一文不名”。台湾国民党当局要拉拢他,多次给他经济资助,他都义无反顾地拒绝了。1961年台湾教育当局听说他要去德国讲学,又给他汇去一笔数量可观的美金作路费,算是雪中送炭,本以为他会笑纳。没想到,几天后,这笔钱一文不少地被张君劢寄回。从1949年离开大陆,到1969年在美国去世,张君劢在清苦中度过他一生中的晚年,自始至终没有接受过国民党的一文钱。

  

  三

  

  以上所说“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两种情况,论者一般都认为在五四和抗战两个时期。其实,从晚清以来,这两种情况都未曾在历史上断档,当然,这是把1949年后的大陆排除在外的(个案自然有)。即使蒋介石败退台湾后,“教授的骨气和底气”也非荡然无存。胡适、殷海光、萨孟武、柏杨、李敖的最终存在都是实例。而其后的解除党禁、言论自由、纳税人观念、民主选举、司法独立、新闻监督等一系列的民主政治的发展变化,不能不说是民众的力量和“过去教授的骨气和底气”共同推动、掌权者顺应世界潮流的皆大欢喜的结局。就像胡适说的,满清的颠覆,当然不是武力之功,当然是一种思想潮流的力量。袁世凯帝制的推翻,也不是武力之功。

  1902年慈禧68岁寿辰,大小官员都搞起了祝寿活动,辜鸿铭所在的湖广总督衙门也不例外,请来各界要人和各国驻汉口领事,开怀畅饮。为了给大家助兴,席间还伴奏西乐,反复播唱新编的为慈禧歌功颂德的《爱国歌》。辜鸿铭看到官员们如此公款消费,想到民间百姓的悲苦,就颇有感触地对邻座的梁鼎芬说:“唉,现在满街都是唱《爱国歌》的,却没有唱《爱民歌》的!”梁听罢,戏言道:“那你何不试着编一首?”辜鸿铭略一思忖,就摇头晃脑地大声念将起来:“天子万年,百姓花钱;万寿无疆,百姓遭殃。”满座宾客一下子全惊呆了,一片哗然,可辜鸿铭脸不改色心不跳,若无其事。

  1907年,袁世凯在一次宴会上,对德国公使说:“张中堂(张之洞)是讲学问的,我是不讲学问的,我是讲办事的。”辜鸿铭听说后,挖苦说:“诚然,然要看所办是何等事,如老妈子倒马桶,固用不着学问。除倒马桶外,我不知天下有何等事是无学问的人可以办得好的。”

  1908年慈禧、光绪先后去世,朝廷下令各地举行“国丧”。当时12岁的神童黄侃在家乡蕲州高等学堂就读。学生田桓对举行“国丧”不满,堂长杨子绪遂高悬虎头牌要开除田桓的学籍。黄侃知道后,将虎头牌砸烂,大骂一通后扬长而去。碍于黄侃父亲的面子,再经人调解,此事不了了之。几天后,田桓又将辫子剪掉,又惹怒了杨子绪,要处罚田桓。黄侃闻讯,手执木棒冲进学堂,将虎头牌砸烂,并要痛殴堂长。堂长吓得躲藏在工友的床底下,才免遭一顿痛打。

  胡适1949年离开大陆去美,在未定居台湾前,曾三次从美国回台作学术演讲,对国民党内政的许多方面,如台湾的政治体制、党统天下的舆论宣传、言论与出版自由,甚至对经济体制,胡适都没少批评,一如1949年以前的作为。在台湾又是第一个当面批评台湾无言论自由。胡适面对面、锣对锣地对蒋介石说:“今日台湾实无言论自由。第一,无人敢批评彭孟缉(时任台湾警备副司令,蒋经国的亲信)。第二,无一语批评蒋经国。第三,无一语批评蒋总统。所谓无言论自由是‘尽在不言中’也。我说,宪法只许总统有减刑与特赦之权,绝无加刑之权。而总统屡次加刑,是违宪甚明。然整个政府无一人敢向总统如此说!”对蒋介石要连任“总统”,胡适批评这是恋栈,贪图权位。当蒋介石出示刊登身在大陆的胡适的儿子胡思杜批判胡适的大陆报纸时,胡适反唇讥讽蒋经国当年在苏联大骂蒋介石是革命的叛徒,弄得蒋介石只好苦笑。50年代《自由中国》案出来后,雷震被判刑,不论是在美国,抑或在台湾,胡适无不大声疾呼,批评国民党无民主、无言论自由。

  “台北帝大”时代,学生大都为富家子弟,一般人家子女是上不了的。傅斯年来台任台湾大学校长,提出“决不让任何学生因经济拮据而丧失他的学业”。而逢招生录取之际,傅斯年便会在校长室门旁赫然写上“有为子女入学说项者,请免开尊口。”在傅斯年努力下,机会均等的理念在台大得到贯彻,台大没有让一个学生因家庭贫困而失学。

  傅斯年为了保持大学的独立性和学术的尊严,坚决拒绝三民主义入校,坚持不让台大在校园内升国民党党旗。这一点,想当年只有胡适在上海担任中国公学校长时才敢这么做。1949年4月6日,台大发生学潮,国民党军警要到校抓人,傅斯年怒斥道:说某人是共产党要有真凭实据,不能含糊其辞,血口喷人。他警告台湾警备副司令彭孟缉:“若有学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针对报纸上对台大的攻击,傅斯年的“大炮”劲头上来了,他在报上撰文说:“学校不兼警察任务”,“我不是警察,也不兼办特工”。台大不少教授喜欢在讲台上宣扬民主法治,批评国民党一党专政,如政治系的萨孟武教授就是一个典型,每当他讲课。抨击国民党的法统,教室里就座无虚席,而且影响四播,国民党几次想对萨孟武采取行动,慑于傅斯年而不敢动。在民国时期,像傅斯年这样的校长非仅一例,蔡元培、胡适、梅贻琦、蒋梦麟、竺可桢、马君武、陈裕光……无不如此。

  

  四

  

  那么,“过去教授的骨气和底气”的凭借究竟是什么?没有这个凭借,能在中国文化传统中生成文人的骨气吗?不论是谢泳还是肖文提出的见解,都是中肯的,都有一定道理。然而,他们的见解又都未能说中要害,未能指出根本性的凭借条件究竟何在。所以,也就难免给人以表象上的认识,没有从更深层次上找到源点,让人完全信服。笔者试图在这里提出点管见,以为引玉。

  肖文说:教授们的“自由流动的实现端赖大学校长有聘用教师的实权、教授有管理学校的实权。如果老师的聘任权、管理权分散在社会各个职能部门,教师流动就不自由、不顺畅。同时,校长要有经营大学的先进的理念和人格魅力,要以教授为大学发展的重心,不以‘长官、老板’自居,最大限度地尊重学术自由、教授治校的大学核心价值观。”诚如斯言。肖文在这里点出了一个重要问题一制度。遗憾的是他提出的是仅限于用人管人的具体制度和校长们的个人品格上。肖文还指出了“鲁迅在五十年代也无法生存。这说明,此时起关键作用的是外因,而不是内因。”话到嘴边,肖文戛然而止了。其实,这个“外因”就是制度和民主政治。—个根本性的前置条件就是好的制度,即民主政治制度。倘使没有一个好的制度,把办好学校、办好大学完全寄托在单位,寄托在具“有经营大学的先进的理念和人格魅力,要以教授为大学发展的重心,不以‘长官、老板’自居,最大限度地尊重学术自由、教授治校的大学核心价值观”的校长身上,也只能是人治;而这是没有保证的。可见民主制度是“过去教授的骨气和底气”的重要凭借条件之一。

  有位教授讲了这样一件事:他有一位美国同行,每次来中国都是住陋室,穿小巷,不停地采访、记录,一本牛津出版的学术著作就是这样完成的。其工作精神令人敬佩。但他也有一个对他来说是出格的嗜好:到中国的第一天,总是让这位教授的儿子陪他去软件市场,寻找中国盗版的美国软件,物美价廉,乐而忘返。我们能理解美国教授的嗜好,那些刚出来的美国软件,在北美本地买,贵到连教授也买不起。

  但我们也不能不想到,在美国的制度环境下,他能这么干吗?他敢这么干吗?看来美国人和其他民族的人一样,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一旦脱离了本土制度的约束,人性中的弱点都会出现,甚至放纵直至作恶。

  这位教授还说到一件事,一群西方人从罗湖出境,跟大陆人一样,见排队就插队,到了香港一端入境,百步之外,人性突然大变,规规矩矩地排起队来。

  这不就是制度的力量吗?不管是美国人,还是日本人,一旦脱离制度的约束,都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纳粹对犹太人的集体大屠杀,就是制度下群体作恶,多数人的暴政。李慎之先生说的好“制度决定民族性。”

  可以选择、改造的是制度,不可选择、不可改造的是人性。其实,人不分肤色,都具有普遍人性,都是由类人猿进化来的。能够区分人的高下的,只有制度:是约束人性,还是放纵人性?

  所以,人治是靠不住的。经验告诉我们,在传统社会,搞垮一个国家、一个单位,一个人就够了,搞好一个国家、一个单位,一个人则远远不行。换句话说,即使是单位、校长都具有肖文所说的这些权力,然而,只要政府一纸命令就可以全部终结单位、校长们的这些权力。所以,归根到底还是邓小平说的那句话:“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甚至会走向反面。”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只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甚至于病急乱投医。总之,制度是第一位的,是带有稳定性、长期性、根本性的。而一个制度的好坏又是与产权、所有制性质密不可分。说白了就是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固然不错,可什么样的经济基础决定什么样的上层建筑就大有文章了。并非是算术题1+1=2那么简单。

  肖文列举了“过去教授”的经济收入,至少说明这是“过去教授”有“骨气和底气”的凭借条件之一,而且是个重要的必备条件,在短期没有经济来源,自无大碍,但长久了难免也会“英雄气短”。笔者记得一件事:上世纪80年代初,某教授在课堂上针对有人批评知识分子在历届运动中,在“文革”中表现不佳,常常自我作践,没完没了的检讨,立志埋葬“旧我”,重造“新我”,是软骨头。这位教授伤心地说,我们吃人家的,穿人家的,子女安排工作要靠人家,我们能何如。说着哽咽难止。这正是马克思所说的:“劳动者在经济上受劳动资料即生活源泉的垄断者的支配,是一切形式的奴役,即一切社会贫困、精神屈从和政治依附的基础。”当然,如果是“浪里白条”一个又当别论了。“骨气和底气”也许更足,因为“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嘛。抛开前面讲的条件,玉碎也好,瓦全也好,只是文人个人的道德底线的坚守与否了。可见,产权、所有制的多元化才是“过去教授的骨气和底气”的根本凭借。产权多元化、所有制形式多元化,经济形式就多元化,最终必然是政治多元化,它们之间存在着完全的因果关系。这正是马克思讲的经济基础决定论。官僚资本与民间资本并存共生,后者量还大于国有资本,这就使得“百代都行秦政制”的传统社会存在着一道道的裂隙,正是这一道道的裂隙造成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的流动。这就是“过去教授的骨气和底气”的根本性凭借。《诗经·小雅·北山》有一段话,长久以来为研究者们忽视了,这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之间的相互关系,以及二者之间的同构性和相辅性。试想,没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会导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吗?这就是问题的根本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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