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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亚伟:上帝保佑美国,美国人自己呢?

  

  保佑美国的,似乎不是上帝,而是选民

  

  长大的时候,我所知道的美国是一个以暴力推行霸权和占领市场、华尔街的老板饱食终日、老百姓饥寒交迫、三K党横行、黑人被处以私刑的国度。这是一个正在势不可挡地烂下去的国家。难道一个以理想主义和沉稳干练著称的总统(约翰•肯尼迪)和以《我有一个梦》的演讲感染千万向往自由的人们的民权领袖(马丁•路德•金)都葬身于刺杀者的子弹之下的国家还能向前并壮大吗?它不仅是一个“纸老虎”,而且就快要成为死老虎了。记得曾经在一首诗里读到过的一句话,“保佑美国的上帝在什么地方?”

  

  正当中国人沉浸在亲眼看着美国消亡的喜悦中时,尼克松风风火火地来了,不仅上了长城,还在讲话中引用了孔子的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当时我纳闷,邪恶帝国的统领来中国干什么?我们以消灭帝国主义为己任的伟大领袖为什么病病歪歪的还要接见他,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我们怎么可以和正在残杀越南儿童和蹂躏越南妇女的美国大兵的总司令“同流合污”?

  当时我并不知道,尼克松的破冰之行其实跟1972年底的总统大选有关。他到中国是为了向选民宣示他的化敌为友的能力和终止陷入泥潭的越战的决心。正如他和他的竞选班子所预料的,他以压倒多数击败民主党候选人,连选连任。当然,两年之后,也是因为竞选,尼克松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在任上辞职的总统。他用低沉的声音告诉美国人,他不是“坏人”(I am no crook),之后就登上飞机离开了华盛顿。

  

  毛泽东后来对来访的尼克松说,他喜欢共和党,喜欢右派,并表示他不理解一件撬锁行窃的小事可以把一个超级大国的总统赶下台。我当时不理解也不知道,卡特之所以在1976年的选举中可以从一个相对落后的州的州长的位置一跃成为白宫的新主人,主要是因为尼克松的骄横和对宪法的蔑视造成了选民对职业政客的厌倦,把远离华府的老实而诚恳的种过花生的卡特送上了权力的巅峰。

  现在反过来看,保佑美国政治制度的似乎不是上帝,而是心明眼亮的选民。

  

  上帝赋予美国政治家输得起的心态?

  

  1988年,我第一次在美国体验总统大选。当时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是干了三年副总统的老布什,民主党候选人是马萨诸塞州的州长杜卡基斯。美国是一个开放和容忍的国家,否则像杜卡基斯这样的希腊人后裔是不可能在政治舞台上大显身手的。但是,竞选的旷日持久和花费的高昂及选民的冷漠已经让人感到美国的民主的某种“堕落”,而杜卡基斯在领先近10个点的形势下败于老布什的原因则让人感到更加不安,特别是布什的竞选伙伴是一个只有一副年轻英俊的面孔而几乎没有什么智商参议员。当时只是在电视上看到一则广告,麻省一犯人在被保释之后再度犯罪,配以杜卡基斯打击犯罪不力的话外音。杜卡基斯失败后,学者和竞选专家纷纷指出,这则广告相当于1964年林顿•约翰逊攻击对手巴里•戈特华德的“雏菊”广告(一个小女孩在水仙花盛开的绿地上嬉戏、采花瓣,身后突然生起蘑菇云,暗示如果戈特华德当选,美国将面临核打击),极大地改变了选民对候选人的看法,扭转了选情,造成杜卡基斯的失败。虽然杜卡基斯当州长时在打击犯罪和保持社会治安方面成绩卓著,但多数选民更愿意相信被竞选广告扭曲的事实。也许,纳粹德国宣传部长戈培尔所信奉的“谎言重复一千遍就变成真理”的信条,在言论极为自由信息特别发达的美国也有用场。

  

  当布什在白宫违背自己誓不加税的承诺时,杜卡基斯来到夏威夷大学向本科生宣讲政治学101。在对美国的民主制度产生怀疑的时候我又看到它的美好。在我们来自的国家体系里,一个做过省长并离权力的巅峰只有一步之遥的人,可以心平气和给大学生上课吗?这样的安排,这样的心态会是上帝赋予的吗?

  

  对上帝极度虔诚的选民情愿对事实视而不见?

  

  转眼到了1992年,冷战结束了,美国成了世界唯一的霸主。海湾战争迅雷不及掩耳的胜利和屈指可数的伤亡不仅凸现了美国的军事实力,也向世界昭示了美国的价值观念:为了世界的和平与稳定,美国愿意与联合国一起充当警察和法官。布什美国民调的支持率几乎达到85%。这样的总统想必是选不掉的,挑战这样的总统似乎不是愚蠢就是无知。

  

  然而,美国的政治家们一向有以卵击石的气魄。除了民主党的候选人外,一个来自德克萨斯州的其貌不扬但却腰缠万贯的商人罗斯•佩罗也宣布,以独立身份角逐总统宝座。最后赢得民主党提名的是跟卡特当年身份相似的阿肯色州州长比尔•克林顿。之前,一个叫珍妮• 佛罗华斯的妇女告知媒体,克林顿当州长时曾对她进行性骚扰。眼看克林顿的总统梦就烟消云散了,他和志趣相投的妻子希拉里果断面对媒体,手握着手向全国观众宣布,那位妇女的指责无根无据,他们夫妇相亲相爱。选民给了他们信任和支持。在佩罗的“协助”下(他“抢”走了近19%的普选选票),克林顿击败老布什,46岁便入主白宫。

  

  克林顿当总统不到两年,一场号称“共和革命”的政治地震把民主党在参议院变成了少数党。克林顿的性丑闻导致宪政危机,差点被弹劾“下岗”,使美国南部和中部及中西部的选民越发感到民主党的“道德沦丧”和对基督教教旨的叛逆。2000年大选中,克林顿的继承人戈尔不仅没有赢得阿肯色,在自己的老家田纳西也败给了小布什。如果戈尔在这两个南方州胜出,就不会有佛罗里达的马拉松式的计票和最高法院六星期后的裁决,也不会有过去4年布什在国际舞台的固执、笨拙和霸道。

  

  这样的结果应该怪罪选民还是政客?可以说选民太容易上当受骗,也可以说政客太工于心计。但是,上帝似乎在冥冥中安排好了一切,选民的错误和政客的伎俩都会受到惩罚。如果说克林顿的相貌、口才和风度及对手的弱点使他在1992年和1996年两次当选总统,小布什在2000年共和党预选中采用的策略和选民的是非不辨,已经显示出美国民主制度的脆弱的加深。布什当时的对手之一约翰•麦卡恩在赢得新罕布什州的预选后,南卡州的预选结果对布什能否在预选中出线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布什竞选班子使用两把“杀手锏”:一,煽风点火,动员该州保守的基督徒选民“出山”投票,把观点相对“解放”的麦卡恩扼死在竞选的摇篮里;二,釜底抽薪,让越战老兵攻击麦卡恩的越战英雄身份,贬低他最为有力的“战斗英雄”的竞选资格。布什竞选班子的无情和选民的无知使布什得以出山。

  

  难道那些对上帝极度虔诚的选民都情愿对事实视而不见吗?

  

  上帝保佑的美国似乎并不受它的人民的保佑

  

  “9•11”改变了美国的政治舞台和政治运作。在“爱国”和“反恐”的大旗下,小布什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赢得连选连任。然而,颠覆伊拉克后的困境和本•拉登的逍遥法外及经济的委靡不振,使得一度可以呼风唤雨的布什在2004年面临巨大的困难。这也是民主党卷土重来的绝好机会。在组成“梦之队”后,以越战老兵加公诉人加参议员克里和英俊年轻、和蔼可亲的南方参议员爱德华滋,挑战在国际上一意孤行、国内政策上肆意减税的布什和切尼。

  

  民主党自知打“国土安全”、“爱国”和“反恐”牌,他们不是共和党的对手,但也清楚在战火燃烧的时候只关注社会和经济问题也不能转移选民的视线。于是,他们打出了“越战英雄牌”,一个经过越战洗礼的战斗英雄会成为坚定、果敢的武装部队总司令。

  

  民主党没有想到,小布什的团队会利用一个他们操纵的非政府组织,用电视广告诋毁克里的从军生涯,指责他作弊骗取奖章,在从越南回来之后在国会侮蔑美国士兵,并把奖章扔在国会山的台阶上。这是对美国战士的亵渎,对祖国的背叛。克里又重蹈杜卡基斯1988年的覆辙:他们自以为老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不需要去反击。

  

  这则广告是共和党杀伤力最大的武器,从根本上改变了竞选的轨道,为布什打败对手奠定了基础。其实,在这次竞选中,双方都竭尽全力、肆无忌惮地使用“恐惧政治”(politics of fear) 的手段。克里的广告和演讲向选民传达的信息是:如果你们把布什再次送入白宫,社会保险金就会被私有化;会有更多的美国人丧失医疗保险计划;世界各国都会参加反美大军。

  

  布什的广告和演讲所勾勒的克里当选的图画似乎可以超过但丁对地狱的描写:克里当选,9•11会再次发生,美国人民会吃二遍苦,受二茬罪;民主党人入主白宫,他们会宣布《圣经》为非法读物;克里和爱德华滋掌权之后,美国那些靠打官司吃饭的律师会更加穷凶极恶;克里要是做了武装部队总司令,他在保卫美国的战略利益和人身安全之前会先征求联合国的意见,特别是法国和德国领导人的意见;克里要是有机会提名最高法官,美国就会变成同性恋的乐土。

  

  凡是有起码判断能力的选民都会知道,以上事情发生的可能性近乎于零,但是至少美国一半以上的投票人相信这是不可阻挡的现实。美国选民的政治参与和判断能力类似大众消费人,他们在电视上看到商业广告,然后就去购买那些商品,至于那些商品的好坏要在使用之后才能发现。但总统不是商品。商品在一个月之内可以退换,总统要跟选民厮守漫漫四年。

  

  如果美国选民的素质如此,他们能选出好的总统吗?他们选不出好的总统,整个世界不是都跟着受罪吗?上帝为人类赴难,美国总统可以为人类造福,也会把世界拖向混乱和战争。而当这样一个重要的职务是由一群孤傲的、按摩西的所谓“十大戒规”行事、并不对外界发生的事情做任何独立的判断的人选举产生,这些人常常挂在嘴边的大劫大难就离人类不远了。而当美国是在一个只用单色眼镜看世界,并认为美国的价值观就是世界的价值观,美国总统可以把自己奉行的制度轻而易举地推广到世界时,它的道义的和说服的权威就会崩塌。

  

  上帝保佑的美国似乎并不受它的人民的保佑。

  

  如果上帝不再保佑美国,年轻的一代会挺身而出吗?

  

  美国的选民是不是已经到了走火入魔和鼠目寸光的地步?美国的民主制度是不是已经堕落到靠选举舞弊和恫吓选民的地步?美国的选举机制和选民是不是已经不能推举一个“有高度正当性、获得大多数公民信赖、具有一定领导威信的总统”?这不仅仅是美国的问题,也是世界的问题。2000年的总统大选难产已经严肃地提出了这一问题,本次选举的昂贵、候选人的无所不用其极的相互攻击和选民的高度分裂,似乎又加深了人们对美国民主的健康状况的忧虑。然而,布什胜后的谦卑,克里认输的平和,选民恢复平静的速度又似乎告诉我们,这个国家的最本质的东西没有损毁,依然坚固。

  

  选举日前夜,我陪中国大陆十几个官员观摩美国共和党候选人的最后冲刺演讲。在不遗余力地糟蹋克里之后,候选人们又都回到所有美国人都爱听也坚信的主题:民主是我们国家的发条。其中一位联邦参议员候选人说,“美国之所以成为世人向往的国家而没有人愿意离开美国是因为明天。明天我们去投票。我们投票选择自己的领袖。我们投票选择自己的未来。我们投票选择自己的命运。明天我们都要去投票!”掌声雷动。

  

  听到这样的话,没有人不激动。我突然想到自己9岁的小女儿是如何参与这次选举的。也许是受到我们饭桌上的讨论的影响,她是克里的坚定支持者。她不一定懂布什与克里之间的不同,但她知道战争是不好的,布什太固执。

  

  我们出去散步,她见到别人家的院子里有支持布什、切尼的标语牌,说要把它们拔掉。我说不行,那是侵犯别人的权利。我拿回家支持布什、切尼的可以粘到汽车护挡上的标语,她用剪子剪碎了。我问,你不愿意留作纪念吗?她摇头。选举前一周,她脸色阴沉地从学校回来,不说话。我问她怎么了?她说,他们投票了,全校有1300选民。克里输了。她想选的人输了,自然难过。我说没事,这是模拟选举,克里在真正的选举时也许能赢。她看着我问,“爸爸,是不是克里当选我们每天就要多上两小时课?”我的心像石头一样沉了下去。难道恐惧政治都渗透到了下一代?谁会下作到去吓唬小孩子?我问她是谁说的,她说是班上一个同学,而且那个同学说了选举克里的后果后,其他许多孩子后悔他们投错了人。

  

  孩子们,年轻一代的参与,是美国的福气;孩子这么小就受到政治的“毒化”,是美国的灾难。如果有一天上帝不再保佑美国,这些孩子会挺身而出去保佑美国吗——无论是用枪杆子还是票箱子?

  

  写到这里,我又去看选举地图,除了在东海岸的北端和西海岸能看到蓝色,美国眼下就像中国文革时的“全国山河一片红”。住在海边的人和住在内地的人不再团结了。美国像是变成了开放的和保守的两大阵营。

  

  上帝不偏不倚,但是蓝红两色的美国选民是不共戴天的。他们会以国家的利益为重吗?

  

  首发凤凰周刊,作者授权燕南网络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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