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邓公让我读大学
四人帮被粉碎以后,他们的那一套不灵了,校园里再也没有忙乱的开门办学和喧嚣的革命大批判了,学校的一切工作又恢复到了文革前的状态。雄壮的广播体操乐曲声响起来了,校园里传来了琅琅的读书声,学生们整整齐的坐在教室里,教师们忙着备课和批改作业,学校开始重视智育教育了。不久,公社教育组来了通知:取消开门办学,撤销大队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机构,下面村镇的小学统一由教育组【后改为学区】领导。
1977年,学校安排我担任新一届的四年级1班的班主任,同样上两个班的语文课。这时,我对开门办学和校办农场已经不再热心了,开始把主要的精力放在教学上。我认真的备课,精心的编写教案,在上课中我尽量使用普通话进行教学【这里的老师大多用海南话教学】,努力提高学生掌握基础知识的水平,我特别在汉语拼音和作文方面下工夫。我喜欢启发式教学,在课堂中多提问,培养学生的学习兴趣,提高他们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的能力。课后,我要求学生进行预习,坚持天天写日记,努力提高学生的写作水平。我还特别要求他们写字要工整,作业要按时完成。我千方百计的调动他们的学习积极性,从家里拿来很多课外书给他们看,跟他们讲古今中外优秀人物发奋读书、用文化科学知识救国救民的事迹。这样,大大的激发了学生的学习积极性。在我这个班里,学生上课迟到的现象少了,课堂纪律保持在最佳状态。很多老师都向我反映:你这个班学生很好学,课最好上。
不久,公社学区的黄守森主任下到我们学校来检查,这一次,他们再也不去看校办农场了,而是专门检查教师的教案和学生的作业本。当我拿学生的作业本给他们看时,黄主任赞不停口:“黄老师,你们班学生的作业棒极了,好象印刷厂印出来的一模一样!”他还特意把我班的陈海光【后来考上文中,高考考上上海交大】和黄丽婉【高中读文中,高考考上海师】两位同学的作业本拿去,说要在公社里进行展览。
受到黄主任的表扬,我心里并不感到十分高兴,罩在我心头的阴影久久不能散去:我是个民办教师,拿的是土饭碗,随时都会被打碎的,什么时候我能拿到一个铁饭碗,做一名公办教师呢?
1977年下半年,好消息传来了:国家要恢复普高招生考试制度了,我们有希望了!这时距离我高中毕业已经有整整十年的时间了。
1977年12月11日,这是我人生中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它改变了我的命运,是我人生中的一个拐点。
就在这一天,我参加了文革结束后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第一次考试【1966-----1976年国家取消了高考制度】,这是建国以来最特殊的一次高考【在冬季】。
广东省【当时海南归广东管辖】的高考时间是12月11日。各省自行命题,考试时间也不统一,但都在12月。广东省是考生最多的省份之一,有90多万人参加高考,仅次于四川省的一百万人。文昌县因参加高考的人太多【将近一万人】,在很多公社也设了考点。
后来我才知道,是邓小平改变了我们很多人的命运。1977年,邓小平上台以后,立即拍板恢复高考制度,为新时期的四化建设打好人才基础。
在1977年冬天,中国关闭了十一年的高考闸门终于打开了,570万考生如过江之鲫涌向考场,这是共和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高考。
这年的高考,积聚了太多的希望,这是一个民族对知识的渴求,是一个国家的时代的拐点。
我是一名老三届生,1968年毕业,在参加了包括埋葬高考制度在内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以后,被打发回家务农,从此跟高考无缘。在回乡后的十年中,我当过农民,也当过渔民,最后当了民师。我当时就立下了在农村干一辈子的念头,因为我没有别的出路。在文革十年中,遭受损失最大的是教育阵线,几代人没有得到正常的教育【大学、中学、小学两年都停课闹革命,也没有招生】,造成科学文化事业上后继无人,跟外国的差距越来越大。取消高考制度是文化大革命的“辉煌”成果之一。文革开展后几年内大学停办,没有招生。后来毛主席说“大学还是要办的”,大学才开始招生,从1971年起开始招少量的工农兵学员,没有经过考试,采取推荐保送的方法。后来听说也进行了“张铁生”式的考试,但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十年来,我看到大队里一个个上了大学,一个个远走高飞,心里除了感到委屈,觉得无奈以外,别无选择。招兵、招工都没我的份,还想去大学?在我的字典里,没有“大学”两个字。
回乡以后,我从来就没有放弃过学习。我爱好文学,也喜欢政治、历史、地理等书籍。我在读书时就不喜欢数理化。我家里有很多书,那是我在读书年代所收藏的书籍,有好几百本,里面也有一些是我读小学和中学时的课本。文革打武斗时,我什么东西都丢光了,就是这些书还保存下来。回家后,在紧张的劳动之余,我就喜欢看书,以此来消磨无聊的时光,安慰自己精神上的空虚。我从来就没有想到我还会有考大学、上大学的机会。
1976年10月6日,以华国锋为首的党中央,采取果断措施一举粉碎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历史掀开了新的一页。
打倒四人帮,大地展新颜。党中央拨乱反正,深入揭批四人帮,大批老干部重新出来工作,各条战线出现了新的气象。教育战线也发生了新的变化,上级领导部门撤销了大队贫下中农管理学校的机构,取消了开门办学。学校开始重点抓智育教育了,学校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教师和学生的精神面貌发生了新的变化。
1977年,邓小平复出,主动抓科技和教育战线。8月4日至8日,邓小平在北京主持召开了科学和教育工作会议,邀请了三十多位著名科学家和教育专家参加。后来会议延长到8月底。
在8月16日下午,会议讨论重点转移到高校招生这个热点问题上来。在此之前,教育部以“来不及改变”为由,决定仍然维持文革中推荐上大学的办法,并将方案上报中央,引起与会者的反对,纷纷揭露这种办法的弊病,要求立即恢复高考,建议如果时间来不及可推迟当年招生时间,得到邓小平的支持,他要求教育部立即把报告收回来。邓小平英明果断,当即赢得全场热烈掌声。
邓小平当时表态:十六字方针【指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文革期间的招生制度】必须推翻,恢复高考从今年开始。他还提出新的招生制度的标准:招生主要抓两点,一是本人表现好,二是择优录取。
到了9月份,开始了新的学期,我继续担任四年级一个班的班主任,上两个班的语文课。这时,国家要恢复高考的消息不断的传到学校中来。学校里有二十多位民办教师,其中有许多是老三届生。大家都认为民师这个饭碗不稳当,随时都可能被打破,只有参加高考,进入正规的师范院校里学习,才能拿到铁饭碗。当我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先是感到高兴,后来又觉得怀疑,因为这毕竟是小道消息,国家当时还没有正式公布恢复高考制度。
我带着疑问询问了校长,他竟吓唬我说:“哪里传来的消息?我怎么没听说?这是小道消息,不要乱传,上级没来正式文件。再说,就是国家恢复高考,也只能招收应届生,你们这些人年纪都大了【我们都三十岁左右】,都结了婚,有了孩子,哪个大学会要你们?”
听了校长的话,我感到半信半疑,就去征求我的表叔先导老师和陈家冀老师的意见,他们都说:“我们也听说了,这是好消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这对你们是个很好的机会,快去准备复习功课应考吧!”我赶快回家去,用了半天的时间,终于挑选出了我要准备复习的初中和高中的课本。
不久,我的朋友也给我来了信,要我马上复习功课,迎接即将到来的高考考试。他在海南教育局工作,消息非常灵通,这时我才慌了起来,赶快把所有的精力全都投入到紧张的复习功课中去。
1977年10月21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发表重头文章【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并发表社论【搞好大学招生是全国人民的希望】,向全国人民公布了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
社论指出:“招生采取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省、市、自治区批准的办法。凡是符合招生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可自愿报名,并可根据自己的爱好和特长,选报几个学校和学科类别,让祖国进行挑选。”
社论还指出:“为了保证招生质量,必须坚持德、智、体全面衡量、择优录取的原则。文化考试,是考查学生政治理论、文化水平的重要方法之一,是择优录取的主要依据之一。”
当晚,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在新闻联播节目中,也播送了国家恢复高考制度的消息。
消息传来,我们欢喜若狂,奔走相告。我们还把喜讯告诉给了校外的同学。第二天,我们一齐赶赴公社报名,我们大队一共有三十多人报名,有老三届生,也有七零年后的高中毕业生。
建华山小学共有十名教师报考,都是老三届。这时校长也改口了:“学校坚决支持你们参加高考,除了上课外,一切时间都由你们自己支配,是班主任的换别的老师。你们要全力以赴地复习功课,争取考上大学,为学校争光!”
过了几天,县科教办来了通知:老三届中的六六、六七届学生可以参加县里举办的高考复习班,我们小学也去了两位老师。怎么我们六八届的学生就没份?我感到愤然。后来我细思量,心里也坦然了下来:谁叫我们六八届学生运气这么差?三年高中才读了一年,文化基础这么差。人家至少读了两年高中,底子比我们好,当然领导要他们,而不要我们了。事实上也是这样,当时文昌县报名参加高考的有将近一万人【后来实际参加考试的没有那么多人】,而各科辅导教师【高三】却非常缺乏,不可能让所有的人都来参加复习班。后来参加复习班的仅有三百人【一个文科班,两个理科班】,他们是参加高考中的姣姣者,这部分人绝大多数都考上了大学。
因此大部分考生都打游击战,自己复习功课。报名时我选了考文科,主要原因是高中才读了一年,一点理科知识基础都没有,而且本人向来又特别讨厌数学,数学基础特差。再者,理科知识很难自学,必须有老师辅导才行。文科可以自学。
这时距离高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时间紧迫,复习内容多,困难重重。在自学过程中,除了几本旧课本外,我两手空空,辅导资料没有,辅导老师也找不到,一切全靠自己。最主要的,要复习哪些内容,怎样去复习,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但是我想到这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一次机遇,我决不放过这次机遇,我一定要努力拼搏,不获全胜决不收兵。
白天我坚持给学生上课,晚上我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复习功课,做到争分夺秒,每天晚上都坚持到凌晨一两点钟。我把书本里自认为是重要的知识扎扎实实的背了一遍又一遍,啃下了一块又一块的硬骨头,解决了一道又一道的难题。我跟符松老师同住一间宿舍,他也参加高考,我跟他成了好搭档,互相勉励,共同进步。他教初中数学,我在数学中碰到难题向他请教,他在语文方面遇到困难也请我当老师。就这样,我们一步步地前进,攻破一个个难关。
数学复习我花的时间最多,因为在要考的五门科目【语、数、政、史、地】中,这一科平时接触少,难度最大。初中课本中的习题我基本上都做了一遍,自觉没有问题。高一的数学虽然学过,但把握不大,我虚心向数学老师请教,不懂的就问,经过一段时间的重新学习,基本上可以过关。对于高二和高三的数学,从来没有学过,自叹入道无门,我就自动放弃了。
对于政治科,我特别关注当时国内和国际的动态,多看报纸,了解党中央的方针和政策。此外,我还在学习毛主席著作和有关哲学方面的问题下了一些功夫。
历史和地理是我的强项,也是我喜欢的学科,平时接触比较多,很多知识早就印在我的脑海里面。我对这两科的复习主要是多看课本,增加知识面,并加以条理化。
我特别加强对语文科的复习。我虽然是语文教师,但我教的是小学语文,很多知识跟高考靠不上边。我重点复习高中语文,每篇课文我至少看了三遍,着重掌握每篇文章的中心思想和写作方法。对于汉语拼音,我也下了一些功夫。我非常注意文言文,除了把它翻释成现代汉语外,我还把后面的练习都做了一遍,做到心中有数。语文科考试最重要的是作文,在这方面我请教了我的老师先导和家冀两位老师,他们多年从事语文教学,都是教毕业班,在这方面很有经验。我请他们帮我猜作文题目,然后由我来写,再由他们帮我改。陈老师说:“我划个范围,你自己定题目,这样更好。”于是,他结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给我定了几个内容:一、粉碎四人帮,二、华国锋抓纲治国,三、教育阵线拨乱反正,四、农村新面貌,五、学习毛主席哲学思想,六、先进人物。
按照陈老师指定的范围,我自己拟定了几个作文题目,其中有一个题目是【抓纲治国气象新】,是我从报纸上拣来的,然后按题意写作文,写好后,他们帮我改,最后工工整整地写在稿纸上。在考试那一天,我把它们都带进了考场【那次高考是开卷考试,这也是史无前例的】。也真是笨猫碰上了死老鼠,广东省的作文题目竟然是【大治之年气象新】,跟我猜的一模一样,在考场上,我把预先准备好的作文,一字不漏地搬到了试卷上。
1977年12月11日,决定我们命运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早上,我和参加高考的老师们来到了考点-------东郊中学。天气虽然很冷,但我的心里却热烘烘的。来参加高考的人很多,大部分是老三届,还有不少是应届生和七零后的高中毕业生,他们的年龄比我们小得多。在考场外面,我碰到很多文中的同学,老同学相遇,十年沧桑,大家悲喜交集,大有劫后重逢的感觉。我还遇到吴雄同学,他在文革中是文中井岗山的“坏头头”,当着大家的面,我故意说:“你也来参加高考?即使你考上了,有哪一所大学会录取你呢?”搞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临考前的紧张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
九点钟,考试的钟声敲响了,我走进了考场,激动、兴奋、感激之情一齐涌上心头。久违的高考,我终于有机会接受你的挑选!
考场里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大家紧张地等待监考员分发试卷。我拿到试卷后,迅速地看了一遍,似乎都在我意料之中,我来不及多想,那些带来的课本和资料已经成了多余的东西,我连看都没看过一眼,我按顺序一一答了下去,没有多少题难住我。
我手中的笔“沙沙”作响,心里“呯呯”直跳,一道道题目,一张张试卷,好象是一座座高山,一条条江河,而我是一名战士,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地雷阵,我都要冲过去,决不后退。
两天,只有两天,我终于度过了我人生中最有意义和最紧张的两天!
然后,我就是等待,难熬的等待。
一个月后,我接到了成绩入围的通知。
又一个月后,我接到了海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终于“咸鱼翻身”了。
四十年过去了,弹指一瞬间。我回首往事,感慨万千,我有幸成为录取率仅有百分之五的27万大学生中的一员,成了77级【78年入学】这个特有名词中的组成部分,这是多么的幸运!77级已经成为国家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培养人才、尊重人才的转折点,更是我们这一代人命运的转折点。77级是我们一辈子的光荣,也是我们一辈子的骄傲。四十年前的那两天,我永生难忘!
二十一、老三届人的悲哀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我终于完成了我的自传体小说【广阔天地】。在这部小说里,我记录了我回乡十年的一段经历。
在现在看来,我用“激情”这个形容词来描写那一段的生活经历是不太恰当的。但在当时,我确实是全心全意的付出,可以说是满腔热情,虽然有时迫于无奈。
1968年的下半年,在中央“七、三”“七、二四”布告的强大攻势下,全国造反派全面崩溃,文昌井系旗派也全军覆灭,最终销声匿迹了。我回校“蒙耻”了一段时间后,终于获得“解放”,灰溜溜地回到了家乡。我“高中毕业”了。
我是戴着“站错了队”的帽子回到家乡的,因此我跟那些回乡知识青年不一样,身上多了一层包袱,当时我的情绪很低,在思想上的压力很大。回乡后,我要走一段很艰难很曲折的路,我不但要在劳动中经受考验,还要忍受心理上的折磨。我所在的家乡在文革中两派斗争非常激烈,大动乱结束后我们这一派都成了另类。现在对立派掌了权,大队干部【革委会】全是对立派,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来对待我,我今后的命运全由他们来决定。因此,我在回乡以后,必须重新调整心态,一切都要看他们的眼色来行事,夹着尾巴做人,从而获得他们的谅解,不再把我当做“另类”。我必须改掉“狂”【指造反派的脾气】字,甘当“孙子”【示弱】,老老实实的接受贫下中农【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教育和改造。因为再“狂”下去就等于把自己推往绝路。
“痛改前非”是我回乡初期处事和做人的原则,这些后来我基本上都做到了。在回乡的初期,我要让大队干部们【他们代表了贫下中农】放心,我回乡是响应毛主席的教导,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的,重新做人,而不是来捣乱的。因此,刚回生产队【村】时,我就规规矩矩,小心行事,放下架子,时刻听从生产队长的召唤,热心配合生产队长开展各种政治活动【当时的政治活动是排在第一位的】,很快就取得他的信任。这一点很重要,有了他的扶持,我得到了群众的好感,在群众中就有了基础。
稍后,我跳出生产队这个小圈子,开始在大队这个大圈子里接受检验。这一点也非常重要,当时,所谓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实际上是接受农村干部的再教育。我的命运都掌握在大队干部的手中,什么参军啦,招工啦,提拔干部啦,都由他们说了算。他们是如来佛,我是他们手中的孙悟空,多厉害也跳不出他们的手掌。刚回乡时,我积极参加了大队组织的几次劳动强度较大的水利建设,在劳动中,我服从领导听指挥,不怕苦,不怕累,哪里困难哪里上,工作任劳任怨,很快就得到群众的认可和领导的信任。经过一年多的考验,我在大队里也站稳了脚根。在众多的回乡学生中,我是获得大队干部普遍认可的少数回乡学生当中的一个,为我后来能够顺利当上渔民【在那个年代,政治上可靠的人才能当渔民】和民办教师打下基础。毛主席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大有作为的,经过努力,我终于“有所作为”了。
在上个世纪六七年代,阶级斗争【实际上是人为的政治斗争】非常激烈,非常复杂,政治运动延绵不断,一个接着一个,稍不注意,就会陷入政治斗争的泥坑里,成为阶级斗争的牺牲品。我已经犯过错误【指文革】,应该接受教训,决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在回乡的十年中,我时刻保持清醒的政治头脑,排除一切干扰,老老实实地“做事”,老老实实地“做人”。
在回乡的日子里,我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奢望,也更没有想到要考什么大学,离开农村,远走高飞。我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还有什么出路。十年来,我看到大队里一个个被推荐上了大学,一个个远走高飞【这里面没有一个是文中的学生】,我只感到委屈和无奈。我当时的想法很简单,能在农村里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成家立业,为人父为人母就很不错了。在当渔民的时候,我就是为了多打点鱼,为家庭多谋点利益。当民师的时候,我就想当一个称职的教师,为村里的孩子多学一点文化知识。我们和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不一样,他们的家在城市里,他们还有回城的机会【如果政策许可的话】。我们的家就在农村,我们还能跑到哪里去?
在20世纪的时候,老三届也许要算最引人注目、最具悲剧色彩、也最为尴尬的一代。在新中国,没有那一代人象我们这样具有大起大落、独一无二的人生经历。我们是跟共和国同龄的一代人,生在红旗下,成长在饥饿年代,读书在动乱时期,还有人说我们是“喝狼奶长大的一代人”。在文革中,我们被卷入了造反的狂澜,在历史上留下可悲的忠诚和被愚弄的光环。大动乱结束后,我们又被迫上山下乡,书写知青岁月的荒原。
老三届中年龄最大的是六六届高三毕业生,文革风暴到来之时,他们正逢高考即将来临之际,如果那场“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迟来三个月,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肯定会坐在大学的殿堂上,可怜一场风雨,十年光阴,人生道路由此转向。老三届年纪最小的是六八届初中毕业生,他们于65年跨进中学校门,66年6月停课闹革命时年仅14岁,还没读完初中一年级,就走出了校门。文革中,他们在荒废两年的学业之后,也戴着知识青年的桂冠被迫上山下乡。
保尔、柯察金的那段名言曾激励着我们多少老三届人:一个人在回首往事时,只要自觉没有碌碌无为、虚度人生就不会懊悔。而我们在回顾自己的人生时,我们真的拥有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自己的青春年华吗?
老三届人的青春年华是在文革和上山下乡运动中度过的,“无为”、“虚度”、“懊悔”应该成为我们人生回忆中的关键词,我的这篇文章多多少少也包含了这方面的主题。
近些年来,我看了不少描写知青、特别是老三届的作品和文章,这些作品和文章,为我们提供了许多难于忘怀的历史画面,也创造出与众不同的文学世界。但是,在许多作品中,缺少对老三届的深刻反省,也缺少对自己那一代人精神世界的透视和解剖。
在老三届中,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当过红卫兵和造反派,奉命造反,斗过走资派,打过老师,破坏文物,焚烧书籍。他们还参与派性斗争,冲击军区,抢劫军火,参加武斗,有些人甚至为虚妄的革命理想而献身。所有这些,在作品中却很少出现,是他们忘却了呢,还是有难言之处?
在描写老三届的很多作品里,“青春无悔”是不断表白的基调。
在整整的十年的时间里,没有大学,没有教育,没有文化的创造,没有人格的尊严,面对如此的历史现实,岂能无悔?
在整整十年的时间里,把自己的青春年华,把自己的激情热血,抛洒在无谓的事业上,对理想、对信仰、对领袖的狂热,结果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本以为是改造社会的英雄,“天下者我的天下”,却成为政治旗盘上的兵卒。即使是一些气壮山河的改造自然的壮举,到头来才发现是对人类生态的破坏。所谓的崇高、庄严,到头来不过是荒唐再荒唐-------面对如此的历史现实,又岂能无悔?
历史已经证明,文革年代老三届人所为之奋斗为之献身的所谓理想和信仰,只不过是个人崇拜阴影下的虚妄。难道不正是这样的“奋斗”,加深了对人类文明、文化和人性的破坏吗?
老三届是共和国的同龄人,但历史却让他们遭遇了文化大革命和上山下乡运动,荒废了他们最珍贵的青春年华。在回忆和共和国同成长的经历时,往往使他们的内心产生阵阵的疼痛。他们不能忘却那葬送自己青春的岁月,但在公开场合却极力掩饰自己。历史是不能随意扭曲和改写的。文革中展现出来的也并不是个别人的丑陋,而是全民族的弱势和劣根性。消灭这种弱性,铲除这种劣根性必须从每个人做起。【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