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68年7月28日夜间,xx县革委会执行中央“七、三”“七、二四”布告,调动了一千多名武装人员,突然包围了井系旗派的据点建华山。
7月28日下午,烈日高挂,热浪滚滚,天气炎热异常,我们几位同学在户外无法活动,只得躲在家里打牌消遣。义平、敦武、黄大个子、小符和我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打上游,我们热得连上衣都剥了下来,只穿着一条短裤,个个汗水淋漓,脸红耳赤。正当我们玩得兴致十足的时候,我母亲把我叫了出去:
“你快点出门去!三叔正在找你呢!”
“什么事这么急?”我埋怨母亲打断了我们的兴趣,心里感到一丝不快。
“我哪里知道什么事?你快点出去!三叔在门口等着你!”母亲看到我慢吞吞的,迟迟不肯挪身,也发了火。
三叔仅比我大几岁,在我们这个生产队里当队长,尽管跟我不同观点,是个联总派,但我一直对他十分敬重。
我刚跨出门口,只见三叔站在火龙果树底下,神色非常焦急,一双三角眼正恶狠狠地瞪着我:“谁叫你带那么多的外地人跑来我们生产队?他们是干什么的?”
“我-----我-----”我哑住了,一时无法解释清楚。
“我告诉你,你现在必须马上把你带来的那些人都带走!赶快离开村庄!否则,村里出了事由你负责!”他那双三角眼再次狠狠地瞪了我一下,走了。
这几位同学呆在我家里已经快一个月了,村里的人都知道他们是我的同学,而且都是井岗山的。平时我们经常在村里走来逛去,同学们跟村里的人也熟了,倒有几分亲热感。他们还跟村里的青年们打了几场排球,三叔也经常到场来观看,从来没说过什么,有时还跟我们说几句笑话,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呢?还说“出了事由你负责”的话。
什么事?大概不是好事儿!否则他是不会撵我们走的。我脑瓜一动:三叔话中有话,他可能在暗示我,联总派可能有什么行动,我必须把同学们带离村庄,否则会被联总派困在村里,到那时打不能打,跑不能跑,只要我们投出一颗手榴弹,就会变成一场大杀戳,不但同学们受到伤害,村里的人也会遭殃。三叔虽然是个联总派,但他同时也是个生产队队长和民兵排长,他必须对全村人负责。
两年后,三叔和我都当了民办教师,两人在同一个分校里工作,朝夕相处,关系非常密切,他才告诉我这件事的来由:当时我正在公社里开会,县革委会决定在建华山大队开始执行七三布告的军事行动,要我们马上回去准备。当我知道拔点的消息后,我心里感到非常焦急。我知道你带一批同学住在村里,都是井岗山的,弄不好要出大事情。我必须叫你把你的同学带离村庄,这样才不致于打起来,我们村里就会安全,你的同学也可能脱险。如果真的被围在村里,后果不堪设想。我知道你们有武器,但你们是打不过我们的。我必须为你和全村人的生命负责。我知道这次行动的内幕,我们有一千多武装民兵,还有xxx参战。但我不能直接告诉你,我只能暗示你。好在你还算聪明,能听我的话。
多年以来,我一直在感谢三叔,如果没有他的指引,我和同学们会陷入困境,村里也会遭殃。现在我想起来还有点后怕。
二
听了三叔的一番暗示后,我被吓得出了一身泠汗,身子好象被雷击一样,钉在地上发了好一阵呆。事情来得非常突然,这是我从来没有意料到的。事不宜迟,必须赶紧把同学们转移出去,否则就会发生一场意想不到的灾难。
回到屋子以后,我极力掩饰内心的惊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什么事儿,天快黑了,我们也玩够了,是否到二场去看看,也许头头们会在那里,我们可以了解一下以后活动的内容。”我担心会引起同学们的惊慌,暂时不把拔点的事告诉给他们。
大家同意了我的意见,决定离开村子,到二场去住宿。好多天来没见过头头们的踪影,对外面的情况一无所知,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大家心里很焦急。
吃了我母亲做好的蕃薯干饭后,大家就准时出发了。我家离海边不远,走几步就看到大海,我们沿着海岸线赶往二场。天色将黑,太阳挂在大海边上,迟迟不肯下坠,万道金光铺满海面,闪闪发光,显得非常壮观。黑色的渔船在洋面上互相追逐,正在陆续回港,白色的浪花轻轻地拍打着沙滩,发出阵阵呻吟。海风微微吹来,身上感到阵阵凉意。
同学们在沙滩上高兴地追逐着,嘻笑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忧愁和烦恼。
义平竟怪声怪气地唱起了六十年代流行的香港歌曲:
“听人家说,桃花村有个美人窝,桃花千万朵,比不上美人多-------”
我却高兴不起来,心事重重:我们到二场后,能找到头头吗?今晚联总派就要行动了,我们手无寸铁,该怎么办呢?能躲过这一劫吗-------
在靠近二场的一处沙滩上,我们遇到了同学符某某,他正和他的父亲呆呆地坐在沙滩上,身边什么都没有。小符也是文中井岗山的,都是老同学老战友,大家彼此握手问候,分外亲热。我拉着他的手问:“天这么黑了,你们不好好待在家里,跑到海边里来干什么?”他父亲抢先回答:“我们出海去捕鱼,你们到哪里去?”我脑子里一动:说假话!人家抓鱼都是早上出海,晚上归来,天黑了捕什么鱼?大概是他们也知道了什么消息,不好待在家里,跑到外面来躲避,只是不好意思告诉我们罢了。正是,我们到二场去避难,他们去大海里去躲藏,大家的目标是一致的,只是心照不宣了。未了,我们向他俩告别:“希望你们抓鱼多多的,明天我们好到你家里去会餐!”
三
当我们赶到二场时,天很快就黑透了下来,四周黑沉沉的没见一家灯火。二场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更不要说头头们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头头们最先得知消息,两天前就坐船逃到海里去避难了。我们这个地方没有山,到处都是平原,村庄密集,没有地方可以藏身,只有下海一条路了。正是灾难临头各自逃命,谁也顾不了谁了。
二场是大队办的一个小型林场,专门在海边坡上种椰子树和防风林,林场里有几栋用椰木搭成的小木楼,早已人去楼空。这里非常僻静,很少有人来光顾。王诚树他们来建华山后,经常在这里活动,我们有时也被召来这里会面,布置工作,我才知道大队里有这么一个地方。等到大家都找好自己的住宿后,我才向他们透露我们来二场的目的:“我刚刚得到消息,今天晚上联总派要采取统一行动,他们集中了大批人马到建华山拔点。我们在村里不好行动,所以我才把你们带到这里来。二场这地方比较偏僻,是藏身的好地方,出了事也好逃走命。夜里睡觉时大家必须睁着一只眼睛,千万不可麻痹大意。头头们回来时我们听头头的,如果头头不回来,遇事时大家各自逃命。我们都是学生,联总派民兵是不会开枪打我们的。有手榴弹的先把它藏起来,到时大家千万不要使用手榴弹!”
义平大叫起来:“来的这么快呀!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我跟他们拼了!”
何敦武顿首捶胸:“我怎么这么衰呢?跑到哪里灾难就跟着去哪里,我被他们抓住不打死也要剥一层皮呀!”
还是黄大个子镇定:“不要想的那么悲观,事情还不致于那么糟糕。还是按阿黄的主意办,夜里不要睡得太死,到时给人家一锅煮了。天亮时大家分头行动,这里荒坡僻野,我们几个人目标小,容易逃出去。”
最后我对大家的去向作了一些安排:“我和老黄是本地人,对这里的地形比较熟悉,阿武跟我在一起,义平、小符跟老黄一起走,天亮时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大家七嘴八舌地研究了一些细节后,就分头去休息了。
我跟何敦武同学同宿在一栋小木楼上,这里仅仅躺得下两个人,我就紧紧的挨在他的身旁。敦武的情绪非常紧张,翻来覆去睡不着。我也受到他的感染,脑子里净想着一些可怕的事情,根本无法入睡,于是干脆坐起来,当他们的哨兵。黑幕笼罩了一切,伸手不见五掌。四周静得瘆人,偶儿一两声夜猫子的鸣叫,更增添了夜的恐怖。一会儿,敦武也爬起来:“我快要发疯了!”接着他把手榴弹掏出来:“如果联总派打过来,我就向他们投手榴弹,然后我们分头逃命!”
我一把把他的手榴弹抢了过来:“你不要做傻事,手榴弹一响,性质就变了,我们大家都会被联总派民兵打死在这里!”
后来,我偷偷地爬下楼去,把那颗手榴弹埋在泥沙里。
就这样,我们度过了最难熬的一夜,还好,什么事都没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