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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锄

  北大荒是一座熔炉;夏锄是一把火。知青的青春,在熔炉中被点燃,炽烈地燃烧。

  凌晨,一阵剧烈的“瞿,瞿,瞿”的哨子声,冲破夏日的宁静,响彻在大宿舍的屋里屋外。猛地从睡梦中惊醒,跃起上半身,急急地问道:“怎么啦?怎么啦?”。一个粗狂的声音,严厉地说道:“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揉一下眼睛,睁大了看,沙连长站在屋里,威严地盯着大家。上铺和下铺的战友们,都在急急忙忙地穿衣穿裤。我悄悄地问戴手表的同学:“几点钟了?”喉咙底里轻声地回答道:“二点半了”。

  北大荒的太阳起得早,二点半,已经一杆子高了。农工排的知青们,迅速地排好队伍,把锄头背在肩上,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的歌,向农田前进。

  头天晚上,潘指导员在夏锄动员大会上的训话还在耳边:“明天是夏锄的第一天。要靠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在一个月内,完成夏锄任务。”

  我们舟山的知青,顾大男、庞似岗、胡伟国,沈志浩与我分在一个排。这是我们到北大荒后,首次参加劳动。在地头,看到一望无际的苞米地,长满了绿色的嫩苗,有二十公分高了。风一吹,掀起叶片,象吹皱的水波,在太阳的照耀下,绿叶醉人香。一种“晴日暖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的感觉,在心头荡漾开来。班长给我们示范锄地后,每人分到一垄苞米地,锄草间苗同时进行。

  太阳慢慢地升高,衣服逐渐被汗水湿透,两只手起了血泡。地垄真长,看不见尽头。臂膀酸痛和腰腿酸胀的感觉,一阵阵袭来。一种比蚊子还小的叫做“小咬”的飞虫,清早出来活动,看得见打不着,尽往头发里钻。戴在头上的草帽,阻挡不了它们的进攻,情绪烦躁不安起来,诗兴也荡然无存。

  终于等到六点半,炊事班的四驾马车,由远而近来了。炽热的阳光,晒得水蒸气似云似雾地升腾,万物都飘飘渺渺,马车好像腾云驾雾,仿佛在海市蜃楼中奔驰。开饭了的叫喊声从马车上传来。把锄头直直的插在地里,做好标记,拖着沉重的两条腿,来到马车跟前,一口气吃下六个大馒头。

  问一下老职工,这地有多长?老职工伸出手,张开三个指头示意:是三里地。我们舟山的知青,都想给人留下好的印象,这是共同的约定。吃完饭也不休息,坚韧不拔地去完成任务。不能落在别人后面,不能作为落后的典型。想先进,争先进,当先进。为了前途而奋斗,这是心底里的话。

  三里地总算到了头,回过头来再来一垄地。太阳更加火辣。背心和衬衣完全湿透,手心的血泡已经破裂,湿泽泽地渗出血水。脸被晒得油光琛亮。同班的顾大男和庞似岗,在我身前身后地相随,都在努力地坚持。一定要完成布置的任务,不能拖了大家后腿。

  中午,马车又送来到了饭食。白面馒头,炒韭菜中夹着几条肉丝,格外地亮眼。拿了几个大馒头,一边走,一边大口吞食。太阳毒辣辣地照在头顶。“赤日炎炎似火烧”,终于有了深刻的体会。周围没有可以遮阳的地方,油脂从毛孔里渗了出来。累得浑身发酸,刚在地上躺下,马上有老职工过来忠告:“不可以在地上睡觉,会得风湿病的。”张皇着急忙坐起来,承受着太阳的炙烤。放开肚皮喝冷水,一边喝,一边从毛孔悄悄流走。那是马车带来的,刚从水井里打上来的冷水。透心地凉爽。

  半小时的午饭时间很快过去,锄地的任务等着去完成。劳动的场面你追我赶。忍受着手心激辣辣的疼痛,忍受着头上太阳的暴晒,在绿色的海洋里,面朝黑土背朝天地劳动。繁重的体力劳动能改造世界观。这似乎已经是普遍的真理。

  我们新手不新,紧跟别人后面。来回锄了好几垄地,已经下午二点多。肚皮又在讨饭吃了。冷水喝了有几壶。马车又远远地从云雾中驶来。每个人发了二个韭菜包子。一天的早饭、午饭、下午饭,都是在地里吃的。“两头不见太阳,三餐都在地里”。说得比较客观、形象。劳动原来如此艰辛。

  后下午忽然起了风。风是雨头,风起云涌。大片的乌云聚集而来,天很快地暗下来。雨鸥展开双翅,在天地间飞翔。滚地雷在头顶轰响。大雨劈头盖脸狂泻下来,夹带着小粒冰雹。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在天上闪出霓虹的光。轰的一声,闷雷在附近炸开。天似乎破了,雨水斜斜地浇洒着大地,浇洒在我们身上。里里外外的衣服,先被汗水湿透,又被冷雨浸透。寒气逼人,冷得上下牙齿打颤。

  原农场老职工们,迅速向连队奔跑。知青们在暴雨中无处可躲。“瞿,瞿,瞿”的哨子声,在雷雨中吹响。哨声催着男女知青们去排队,迎接雨水和冰雹的洗礼。高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歌,向连队前进。一、二、三、四的口号声喊得震天响。一路歌声,一路跋涉。青春似乎在暴雨中闪光。

  回连队的路漫长:五里多地的大路,二里多的胳膊肘田间路,都泥泞不堪,走得跌跌冲冲。我离开舟山老家时,买了一双绿军鞋,在这雨水四溢的道上,脚都拔不出来。看一看老知青们,穿着的是高帮的农田鞋。虽然鞋子湿透,跑路没有问题。不知为什么,大家都没有雨衣。问了一下原因:上面不发;外面没卖。我心里想:几年后,这些人中,很多会得慢性病。

  俄顷间风开始变小,天光慢慢变亮,雨水停了。太阳又出来了。落日的余晖照着湿漉漉的大地。天湛蓝无边,一条彩虹在天宇中出现。两只丹顶鹤,在苞米地里找食吃。不知是什么惊动了它们,“咣、咣”地叫了几声,展开翅膀,收起两脚,向着蓝天飞去,一直飞进彩虹里。此景此情,想起“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诗句,一种失落感蓦然而来。“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思家念乡的情绪涌上心头。

  满身都是泥水,嘴唇冻得青紫色的知青们,排着队伍,唱着高亢激昂的革命歌曲,此起彼伏地喊着“一、二、三、四”的号子,在泥泞的大路上,披着晚霞,向着连队走去。

  2019年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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