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你的,不要慌。“透过河水抑塞住的耳蜗,传入一句遥远、低沉的声音。
一番方寸大乱拼命扑腾,终于扭转去仰浮出水面的半个脑袋,我唯一一线希望--死里逃生的救命稻草,彻底化为了眼前漆黑一片里一只只噗噗散尽的气泡。
他几位到好,胸板儿拍肿把人推下水去,不管不顾跑不远一处水域如纵壑之鱼劈波崭浪、穿梭自如。哪里还记得住水深火热中还有一位盲人瞎马危于累卵的什么兄弟?
鼎鱼幕燕的兄弟,不,惊恐万状一只落水苍蝇,在偌大一片空荡荡的水域间扑腾、沉浮、漂流、呼嚎,使尽浑身解数,闹出天大动静,没有人听得见,没有人奔过来。
希望,希望,我的希望你在哪里?
冰消气化紧要关头,像被什么人从背后使力推了一掌,飞身扑去,竟准确无误抓住了岸边垂入水面的一丛猪草!爬上岸去破涕、揩泪、吐水、缓气当口,他竟然半躺在身后水岸肆行笑调。莫非是他在背后推了兄弟一把?
从一处浅滩水草中央,一把将我推入深不见底的河道,那是第二次去往石灰桥,也是刻骨铭心第一次与石灰桥这条河道零距离魂飞魄散的交集。
那次不久,又去过两三次后光秃秃的闸坝上方砌上了一间操作室。闸门由最初的两道木板分闸,替换成为金石之坚的两幅铁板。
关闭水闸,一个个原本不可泄露的天机便云开雾散尽收眼底。挽上裤腿,下到水闸下方一爿水落石出后毫无秘密可言的滩涂,提上戳箕顺着一道道欲盖弥彰的水路狂追,费不上吹灰之力便可揽获一尾尾调皮捣蛋的小鱼。也可以去往草丛、荇藻间摸虾米、小鱼、螺丝、贝壳。还可以扳开一块块儿卵石、石块儿,依然不乏藏头露尾躲躲闪闪的生灵。顺着滔蚀尔后留下坑坑洼洼的河道两壁,鼓足勇气伸手进去掏索气势汹汹举上钳子负隅顽抗的河虾、螃蟹。翻上河道去,揭开一把把谷草垛,金黄的泥鳅、肥实的鳝鱼、比蛤蟆还大的青蛙。蹑手蹑脚再揭上一垛,妈呀,盘成一圈高高昂起三角脑袋嘶嘶怪叫的它!
打开水闸,一切又尽数湮圮回去云盘雾绕诡秘莫测之中。甭再指望还可以悠哉游哉下到水去,和槑头槑脑的它们玩上妙不可言猫捉老鼠的游戏。
波光粼粼的水闸上方,河道里生长着一爿爿、一簇簇绿油油的水草,枯水时节可以下到里面去摸小鱼小虾,拾螺丝贝壳。每遇雨天河水暴涨,附近的大人、孩子凫趋雀跃争先恐后从四面八方直奔而来,或披上蓑衣选一处鱼窝支撑上稳吃不赔大大一张鱼筝(三根竹竿,一幅鱼网);或如姜太公一副模样戴上斗笠,撒下一杆杆愿者鱼儿上钩的念想;或穿上一条似有若无的短裤使上虾筢、戳箕、竹罩大显身手;或什么全不用,仅凭一双双神乎其技的铁钳,便将一尾尾大大小小的鱼儿手到擒来;或什么什么全不稀罕,啪啪跳进水里,啪啪再跳进水里,谁才看不上谁那点破鱼,得不上索性鱼死网破,谁也甭想着在垂涎欲滴眼皮子底下,独吞了谁也别想再得上的鸡毛蒜皮!
涨溢的河水如浑浊的山洪,从东风渠奔腾而下,汇集沿途大大小小的水路势如破竹,跌宕起排山倒海的力量,一股股撞向河岸,汹涌进旁边一处处秧田、沟浍,荇藻一爿爿顺着浊浪返涌回河道。顺着河道、浍口交汇处荇藻下方啪的一声纵身跳下,戳箕连着水草一块儿端出来的,便是心花怒放一尾尾鳞光闪闪的鱼儿、泥鳅、虾米、螃蟹和螺丝!
河道两岸奇珍异禽、翔鸟云集、岸芷汀兰、异香扑鼻;两岸四周,阡陌纵横,沃土千里。高低错落的秧田、水沟、池塘、水凼、菜地、蓬蒿、树丛、坵林、掩映在浓荫的茅庐、窝棚、升腾于流光溢彩烟霞中央的袅袅炊烟,远望过去犹如是一枚枚五光十色的宝石、一款款金雕细酌的郎玉。一绺绺洁白无瑕的玉露、一条条蜿蜒升空的蛟龙、一面面神工天巧的幛锦、一幅幅冰清玉润的巨型翡翠。
“洗澡”(野泳)打闹、摸虾捉鱼、掏窝蹍兔,对口口声声“变牛变马只为家里割草”的他们而言,成为了割草路上其乐无穷的旁门野趣。
石灰桥河岸边,和着家里偷出的柴米油盐、腊肉香肠,河里捞出的鸭蛋、泥鳅、黄鳝、螃蟹、虾米、大大小小的鱼儿,岸上偷进的萝卜白菜、葱葱蒜苗,砍上谁家房前屋后枯柴、竹子,信手便烹饪出一道道其味无穷的筒筒饭、家常菜。
第一次见上从几米高红房顶飞下的炸弹,愚着实一惊。毕竟不是见上妇道人家可迅速溜进果园的哑巴堰,这可是众目睽睽行人如织大路边上。周围菜地更不乏忙忙碌碌的社员。一些来来往往在河道挑水浇菜、一些先先后后去闸坝洗衣捶背。他到好,管你人多人少,是男是女,光天化日照旧光上屁股逍遥自在。兄弟,那是人屁股,不是猪蹄膀!成何体统。
由哥子“包票”斗胆试过一次。姑且不提抱上一角色如死灰头晕目眩的狼狈,严格按照国标深水炸弹姿势起的头,心胆皆碎中间不记得可曾是发生过何等变数,痛不欲生抱上肚皮爬上岸时,何止肚皮,整一红孩儿。
石灰桥——姑且称其为石灰桥,位于水闸旁边五十米远近,连接新修街一条水泥公路起点位置,毗邻蓉东变电站一寓,长二十、宽四米。
四十年后的今天,和母亲谈起对她有知遇之恩,石灰桥边上住家的廖指导员,我们依然各自揣着糊涂装明白。石灰桥这座莫名其妙的桥,和母亲人言言疏各执一词。僵持到最后索性折中,将整条流域一并纳入石灰桥。
如果不是硕果磊磊的金秋,路过那座桥梁的次数屈指可数。反倒是每天一帮人背上背篼经由不远处,一条预制板简易桥的时候不遑枚举。
是否是眼前这座肩负着河岸两侧,千家万户衣食出行运输枢纽的石板桥并不确定,广为流传用石灰堆起最古老的那座桥梁,可曾被洪水冲去了哪里也无从考究。只知道,石灰桥闸门处几百平椭圆形,最深处接近三四米最原始的水凼,是背篼帮暑假清热解暑一展身手的殿堂!
去石灰桥只有一个主题,一个看似堂而皇之的主题--帮着家里减轻副负担,五厘一斤割草卖血精厂养牛车间。
从家里去往石灰桥有两条道路可供选择。一条从沙河堡三岔口起头,穿过几户人家门前、两处竹林、罐罐窑与原子核两单位围墙间的小巷,几十米远处的石灰桥、闸门、部分流域即尽展视野。据传,“移形换影虚无缥缈”、“神出鬼没忽隐忽现”。另一条经由原子核大门边上人来人往一条土路。
吃罢午饭,他们便会在原子核围墙外集合,凑齐人数商议当日、未来一天的行程。或到石灰桥闸门洗至夕阳西下,尔后再去河对岸附近的生产队割草。或反其道行之。或摸黑哪里背一背别人“丢”地里,爱要不要的红苕藤、莲花白、白菜、萝卜缨。最远一次甚至跑去了十公里外高店子。
随他们身后割草,最深的一次记忆便是原子核围墙脚下“打平伙”。
一行纷纷清空荷包镍币、纸币、粮票,老大迟疑许久,才从尺许深裤袋掏孔雀蛋般,摸索出一个长方形报纸折的钱包,一层又一层翻开后极不情愿掏出一张闻所未闻的五毛大钞。愚大吃一惊!不会吧?又搞夏咪咪那套,这活儿也未免太过于敷衍了吧。愚打半辈子酱油,可从来不知还有如此一种五毛。举手公选出最值得信赖(不偷吃)的两位买者前往。久等不归后再次公选出最值得信赖(不会狼狈为奸)的望风人。没过多久居然活蹦乱跳一前一后飙了回来!五毛是真的。
大孃(母亲妹妹)的住家隔着弯弯曲曲的河道下游不足三百米,站在菜地上方一条通道,粮田、新村间一段一览无余。
靠水吃水工人阶级倪叔脑洞大开,利用工作之便制作了一个三角体铁网篼,绑上一根几米长竹竿,便成为了一个扎扎实实的打鱼工具。简单、实用。
从老大那里得来消息,暑期赶过去借来渔具,从百年皂角树下古井处起头,沿着稻香扑鼻的水域两岸一网网舀至闸门,次日再从几里外闸门舀回古井,不管小虾小鱼还是泥鳅螃蟹总会舀上小半笆笼。为朝齑暮盐的饭桌注入了源源不断的欢乐,也给自己带来了不少欣慰、趣味。
优渥、敦厚、坦荡、慷慨,一条普普通通无欲无求泥巴挖开而来的石灰桥河流,灌绿了青草、灌绿了河岸、灌绿了菜地秧田、灌绿了白云蓝天、灌绿了湖泊山川、也灌绿了这片祖祖辈辈生生不息乡村人家的心田。
我不知频来入梦奇怪透顶的石灰桥,到底是爱它稀奇古怪的名字、还是衍生而出那条鹣鲽情深朴实无华的河流、河流旁边一望无际山光水色无边风月、你追我赶欢歌笑语亲密无间情深友于、还是百折不挠自强不息一户户百姓人家。或许,我只是过于怀缅那段淡水之交的光辉岁月、那片草昧不弃的肥沃土地、那段与落拓不羁坦荡如砥的他们,一道铸就自由自在精彩绝伦的石灰桥记忆!
2014年8月24日,于成都石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