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个儿中午下班我们陪读租住的小区停电,没有尽头的台阶看着就眼晕。刚开始前几层楼梯能叫走,但是越走越慢,后来纯粹是爬,扶着步梯旁边的栏杆爬。尽管楼道里和屋外一样是春寒料峭,我已经浑身是汗。身后放学回来的小男孩说:“高个子大爷我认识您,您在我家楼上住,来,我拉您走。”我正想伸出手接受这份爱心,从上面颤颤巍巍下来两人,是我们隔壁的老俩口,“小伙子爬累了,先歇歇再爬,咱可是十九层。”我赶紧又把手缩回来挠挠头,然后靠在栏杆边示意小同学先上。
回到家,瘫坐在椅子上,把衣服撩起来,让后背进点风凉快儿,我的大脑不停地回忆大爷和小伙子的区别,到底自己是大爷,还是小伙子?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别费脑筋了,这就是中年。盯住墙上的时钟,时针保持静止不动,只有分针滴答滴答慢慢地移动,时间走得并不快呀,怎么把我一下子“滴答”到了中年。擦把汗,挠挠头,中年就中年吧,被岁月洗尽哪些铅华先不思考,感慨再多就耽误了孩子吃午饭。
打着天然气,赶紧动手把冰箱里媳妇昨天弄好的半成品菜放在锅里,岳母昨天血压高至170下不来,头晕呕吐,我媳妇坐火车回去搭照去了,临走前安顿好了今天的午饭。菜刚出锅,小家伙就进门了,和我刚进来时一样的满头大汗,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和同学一块儿跑上来的。吃过饭,抬头看一眼时钟,这会儿走得飞快。儿子已经回屋睡觉了,只留下桌上的一张小纸条:下午帮我买本生物必刷题,浅蓝皮、人教版。写张纸条,不是孩子不想和我说话,是要我带着纸条去买书,去年让我买英语阅读理解,我给人家买回来本语文阅读理解,从此我家的重要事必须写下来。
小家伙平时自己按照闹钟时间起床上学,但是我每次躺在床上也睡不踏实,生怕睡过点,耽误了上学和上班。想着高血压的岳母,上午说是头晕减轻了,现在不知道怎样了。过年时候回老家,我妈量血压也是高压140,咨询社区的医生说,上年纪的老人都有点高,如果没有症状,就不用服药,尽量少盐多动,还要经常测量观察。家里有个电子血压器,我妈嫌折腾的麻烦,干脆每周去社区量一次血压,还能和其他老人们聊聊天,经常是热热闹闹聊个半天,然后一块儿去菜市场买菜,吃过饭才发现血压没量。看来得给我妈也备点降压药了,一个人自己住,上年纪了,离我们又远,好几次让老人搬到我家一起住,我妈嫌不方便,不如老家自在。其实我觉得我家也不宽敞,继续努力吧,尽快让房子变大。对,先看看降压药,这个要紧,能买起。拿过枕边的手机,我上网查了几种降压药,想想还是下午咨询一下药店和医院的大夫再买吧。
我的手机刚刚关闭降压药品页面,嗡、嗡,两声震动,单位工作微信群里发来通知,下午两点半电视电话会议,又到月底了,一定是本系统的月度工作总结。电视电话会议不用写稿子,也不用发言,掌握精神和重点工作就可以了。下午上班不能开车了,遇上堵车准迟到。和孩子一块儿下楼,幸亏来电了,孩子走进小区对面的校园,我跨上儿子初中时候的山地车,撅起屁股一顿猛蹬,但只见身后的电瓶车响着喇叭轻盈地走远了,几个穿校服的学生骑车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我挠挠头,蹬得腿都发抖了,也不能怪车轱辘转得不出数吧。
在单位会议室坐定,伸手抽张纸想擦擦汗,办公室的小胖干事递过来文件夹,开玩笑地说:“领导说这项工作非你莫属。”翻开文件,果然领导批示要求我速办,再领会下面的内容,是慰问离退休困难职工方面的,统计制定方案报上级部门审批后组织实施。这活儿还就得我办,在单位待了近二十年,大部分退休老前辈都是我看着他们回家养老的。这项工作经我手也有十几年了,按照往年的套路来,广撒网,盯重点,一定要把离退休职工里面真正的困难户挑出来。一边摘录电视电话会议领导的讲话,一边给负责离退休党支部的老大姐和人事管理离退休职工档案的大姐核实人员情况。
怎么又是你,那位干事端着文件夹凑到我旁边:“上级提前要我们单位报本季度工作总结,领导指示非你莫属。”我挠挠头,小胖干事也挠挠头。哪个季度啊,这个季度不是还差一个月吗,上个季度的这个月前几天才报。往前推几年,我一定会拿起电话问问要总结的那个上级部门,但现在是现在,不是到中年了嘛。那财务的数字能出来?我干脆从会议室出来,到财务部咨询一下,得到的答案是财务实行预确报,提前的是预报,推后的是确报。长知识,有了数字就好办,下班前收集一下各部门和单位的阶段工作进度,今晚带回家,加个班齐活儿,多大点事,怎能吓倒中年人。
还得回去听会,下个月有啥新要求,视频里的领导还没讲到呢。会议室门口,单位退休老领导的女婿手里拿着一份民主生活会发言提纲,哥长哥短让我帮他改改,他们单位在我们楼下,支部要召开生活会,我一边挠头,一边坐在会议室里展开手里那份材料。掏兜里笔的时候,带出来一张小纸条,对了,我追出去,幸亏那位兄弟还没走远,买书只好由他代劳了。
会还没散,我就拿到了生物必刷题,浅蓝色皮子。那位好兄弟揣着那份描划得像迷宫一样的发言提纲,做个鬼脸:“哥晚上喝酒。”我摆摆手,哥还得加班。终于散会了,办公室和走廊冷冷清清,早过了下班点,同事们已经走光了,我一个人望着窗外西斜的日头,药店也该关门了吧。这时手机响了,是我妈,这段时间没顾上给老人打电话,母亲不放心,叮嘱我少抽烟熬夜,多锻炼身体。我媳妇一次回去和我妈说我体检查出血脂高、轻度动脉硬化,让老人担心了好长时间。打那之后,我也开始注意养生了,抽空早晚打打太极拳,散散步。母亲挂掉电话,听着手机里嘟嘟的盲音,有点不是滋味。这么多年了,照顾不了母亲,还要老人挂念我。
降压药还没落实,打个电话咨询一下医院的同学吧,是同学的媳妇接的电话,她说她们两口子都在医院,有什么事告诉她也行。她媳妇也是我们高中班的,平时没少拿我开涮,我以为这回又在逗我,“奥,想老头子了,”正好也逗逗她们。简单几句话后,我不敢再开玩笑了,他老公父亲早晨脑干出血,正在在医院抢救。回家路上,大腿感觉震动,是那位同学的回电。就在刚才,他父亲没了,颅腔大面积出血。他要守在医院,等亲戚来了,商量发丧的事。他问我什么事,我说见面再说吧,我晚上顺便通知几个走得近的同学。我真佩服医生的心里素质,这么的大事,思路还特别清楚。
这几天孩子晚自习提前了,晚上在学校食堂吃完饭就回教室上课了,我回家能轻松一点,给媳妇打了个电话,她母亲按时吃了降压药,原来老人感觉有点头疼,就连着喝了两天止痛药,这回停了止痛药,再加上降压药的作用,血压平稳了,引起的头晕呕吐也消失了,我岳父身体挺结实,做个饭没问题。怕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明天她就赶回来。
第二天一早,我在单位的局域网上,报送了昨天熬了一晚上完成的单位季度总结,又抓紧时间把去年的慰问离退休职工方案找出来,加进去离退休党支部老大姐推荐的名单,安顿给同事按照人事要来的离退休人员名单逐一联系,征求一下每个人的意见。我下楼时,顺便拿了要印发的几个文件和上周的年度规划方案,有空就校对一下。中午时分,我从同学家出来,感觉头顶的蓝天变得无比空旷慈祥。手里捏着写有两样药名的小纸条,是同学的媳妇给写的。找了家药店,递给穿着浅粉色护士服的一位女士,我一直认为药店售货员穿护士服有点不伦不类,今天兴许是心情有点沉痛,看见浅粉色的护士服也那么安静。我要买的药只有一样,另一种没有。
回到家,孩子已经睡午觉了。我轻手轻脚地吃过饭,躺在媳妇边上,她给我翻出手机里去年看过的那个小区房子,往后再翻价格,我挠挠头,涨了一倍还多。房子的事先放一边,还是商量着给孩子联系补课班的事吧,高考在即,晚上征求一下孩子的意见,抓紧报一两门“缺腿”课程,错开学校的时间。“爸、妈,你们还睡呢,该上班了!”我一骨碌身爬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迷糊着了,嗵,关门上了,儿子已经上学去了。走吧,上班,单位还有一大堆事儿。晚上媳妇回来负责买菜,我吃完饭到同学家,今晚陪着他守灵,一早出殡。对了,我下班再转几家药店,看看有没有同学推荐的那种降压药,买上两份,两家老人都备一份。不,买上三份吧,我挠挠头,这阵子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