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她,阿莲
八点要开始的晚课之前,勤奋的学子已经坐满了教室,窗外的夏风,不时一缕缕的进来交流,不断疏散着白日淤积的暑气。
我坐在倒数第二排里面,忽然觉得熙熙攘攘的班级有些异样,不觉抬起头来,哦,教室前门处亮闪着,是一个高挑身材、皮肤白皙的女孩儿,站在暗红的门框之间,向教室内打量。
教室内的窃窃私语声,看过之后,又渐渐的起来,而女孩儿移走而来,不去别处,竟站在我的身边。“这里有人吗?”“没有。”我很平静的说。我是什么样子呢?我问自己。我身穿绿色军裤,深蓝色衬衣,褐色宽军腰带,尚未戴上眼镜。从此之后,每周二、周五的夜课,我们邻座,重逢相识,知道她的名字叫“明。”
渐次之里,她的座位周围的人多了起来,好多同学是我的旧识,而她细细贝壳一样的牙齿,总是对每个招呼的人展开。她的笑意和弯曲的臂白,在夏夜里流行,在流风中柔缓的挥动,才发现,女孩儿的藕白手臂,可以那样向外柔顺的弯曲,弱折一般向外展开。
十七八岁,正是需要写诗的年龄,我不知羞的写下《阿莲》那样的诗作,大概是赞美一个女孩儿的美丽,如何扑入人心,而我也曾邀她出来,而她竟然过来。一块儿站在西北操场的外面。我若无其事地问一些并不相关的话,听不到身旁的杨林树叶,在夏夜里的低语幽怨,看不到林叶之上有星辰闪烁,在深邃的空中暗暗的叹息。
她怎么来的呢?我站在她必经的路口,等到了她。说我在这里等你。我知道她的家。她说好吧,我回去一趟就出来。她换了一身浅色的长裙,从操场的铁篱笆处闪现。我没有慌乱,却只有十分钟的交谈。她是怎么想的呢?明明的眸,白皙的脸,皓齿融于笑意,还有我当时不知道欣赏的身量模样。那时,我只有一米六七的身高低于她吧,只有十八岁的年龄,也是小于她吧。
之后,我去过她工作的医院找她,也到过她的家里,和我表哥一起。我敬意的也常常笑意善善的表哥配她吗?我们一块儿敲开她家的红色铁门,看到刚才嗷叫的狗,高大凶猛,跟想象的一样。她让我们进去,先坐在那里,等她赶完手中的活计。哦,她还会擀皮儿包饺子呢。另一个妇人是谁?那人矜持着,不言不语。
那次会面,没有任何结果。之后,没有电话的时代里,相互果然断绝了。我打听到她的最后一个信息是,她的摩托着火了,燃余黑骨;家境应该不错的。不久,她出嫁了,嫁给了一个军人。彼此,彼此与青年,辞别了。
我没有想到,十八年之后,在这里遇见她。我以为我只是为儿子买一点儿排骨,却不料邂逅她。一个胖大的大嫂看了我一眼说:“是这一块儿吗?”我说那一块儿,大一点儿的。她又看了我一眼,带着塑料套的手,抓出那块儿排骨,回身俎案,挥大刀连剁,咔咔的骨折声,夹带着满店的杂音。
她拿着包好的骨头,又抬眼看着我说价钱:“十七。”我说可以,在我接过塑料袋的时候,她取下口罩:“小旭。”啊,我细细的打量,一下子喊出她的名字,“你怎么在这里?”白色帽子下的那双眼睛原来是这样熟悉,而笑意中整齐的贝壳一样的齿,依然那么洁白。
“哎呀,好久不见,我常在这里买菜,第一次见你。”她说,她从劳动店刚调到这里。我忙问你有电话吗?她说了一串号码,我匆忙记下,不小心,手中的一袋儿物品从电话的旁边掉了下去。我捡起来说,记下了,你什么班?我给你联系?她说她很忙。“快,客人要东西。”铺内的同事又一次催她。我说再联系吧。她说好。我走出几步回头看她,她抬头看到我,一双眼模糊着笑了一下。
我在街道一样的超市里游动,没有星辰,没有林叶,没有夏风,处处是翻看百货的妇人,是一脸矜重肃然的顾客。银柜前付款中,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曲歌声,确实是叫做《阿莲》的那首老歌,伴着我出了店市的大门,在我身后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