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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们与老鹰的战斗……

   许多年前的一个秋假,我离开偏远的故乡小山村去看望在部队搞防空工程的父亲。原以为那里会是一个繁华热闹的地方,没想到此处比老家更偏僻,四面的大山连绵起伏,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通往山外的公路。

  那时,部队刚开始安营扎寨,没有房子,父亲和他的战友们住帐篷睡地铺。夜里帐篷被呜呜作响的山风吹得鼓鼓荡荡,好像随时会被卷到半空中。远处不时有兽类的粗野嚎叫,近处常听到野禽的凄厉怪鸣,吓得我紧紧靠在呼噜打得山响的父亲身旁。

  我刚一来,父亲就把一顶钢盔般的柳条帽给我戴在头上。我以为是叫我跟他去工地上打眼放炮抡大锤凿山洞,没想到父亲却说是为了防备老鹰将我抓走。我以为父亲逗我玩,嘿嘿地傻笑,第二天才知道,这里的老鹰实在是又多又凶猛。

   离驻地不远处,是一片黑幽幽的原始森林,我到林子里捡地耳、逮蜗牛,发现古松怪柏的浓密枝叉间,到处都有老鹰栖息、起落。它们体形硕大,耸着健挺的翅膀,圆溜溜的眼里闪着凶光,头一歪一歪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从小怕狗怕蛇,当然更怕豺狼虎豹,可我不怎么怕鹰,原因是我从心底里喜欢鸟类。老鹰再大也是一种鸟,所以我不怕它们。我还向一只浅褐色的小老鹰吹了一阵口哨,跟它招手,它熟视无睹地忽扇了几下翅膀,一点儿也没有要袭击我的意思。

  然而,我很快领教了老鹰的厉害。

  那时,我在一棵半枯的老杨树下玩,忽听头顶上一阵吱喳惨叫,一只老鹰正在捕捉一只乌鸦。这两只大鸟在枯枝上撕打成一团,乌鸦显然只有招架之力,冷不防乌鸦扑一声从树上摔下来,掉落在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面前。我很想将这只乌鸦捉住,用绳子拴住玩耍,可我被乌鸦的神态惊呆了,它大张着尖尖的嘴,胸脯一起一伏地喘息着,目光中有极其强烈的惊恐与乞求。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乌鸦的遭遇引起我的怜悯,我决定抱回去给它疗伤,于是我弯下腰来。随着呼一声风响,我好像被谁狠狠地扇了一巴掌,头上的柳条帽被重重击落在地。当我清醒过来时,老鹰已经将乌鸦捉走,飞到不远处一棵高大的苦楝树上,回到树顶它的窝里。

  在帐篷里吃晚饭时,我把这件事津津有味地讲给父亲和叔叔们昕,想让他们乐一乐,不料却遭到父亲的训斥,并禁止我以后再去森林里玩耍。叔叔们不仅没开心地笑,反而把这件事看得很严重,似乎我闯了很大的祸。

   住了些日子我才知道,他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

   这个山凹里原先有许多禽兽,部队的防空工程开始后,炮声隆隆,铁锤叮当,山豹、野猪、狐狸、獾子、野兔、松鼠、草蛇四处逃窜;山雀、雨燕、杜鹃、鹧鸪、老鸹、石鸡、鹌鹑惊恐飞离。只有老鹰特留恋这片山林,不肯逃避,继续在山头上盘旋,在山林里起落。老鹰是食肉禽类,其它动物越来越少,鹰的“口粮”也越来越紧张了,它们急于觅食果腹,更急于喂养雏鹰,便打起人的主意。

   此处施工营远离城乡,给养很成问题。营里实施“自力更生”,垦出小块山地,种植大葱、土豆、小白菜等蔬菜,还让炊事班在山坡上散养了些家鸡、山羊。家鸡首当其冲遭到老鹰侵害,几十只鸡两天就被老鹰掳得所剩无几,炊事员们只好将剩下的几只鸡关进竹笼,放在帐篷里。然后是小羊羔被老鹰捉去尝了“新鲜”,很快大羊也朝不保夕了。一天早晨羊群刚走出“大帐”-负责牧羊的陕北新兵小黄去了趟茅房,听到羊群咩咩叫得急切,往山坡上一看,七八只老鹰正将个头最小的一只山羊扑倒,鲜血淋漓地撕掳啄食。小黄一边高声呐喊,一边啪啪地抽着鞭花,奔跑过去。群鹰轰然飞起。小黄心疼地弯腰抱羊,不料老鹰呼地从天上落下,与小黄争抢“猎物”,小黄扬鞭向老鹰猛抽,凶猛而灵活的老鹰总能巧妙躲过,转而攻击小黄,扑抓啄咬小黄的头顶面部。不一会小黄血流满面,只好放弃那只奄奄一息的山羊,一只手举鞭向空中乱抽,另一只手捂着头且战且跑。鹰却不依不饶,跟着他飞过来飞过去,翅膀扑打,爪子乱抓,幸亏炊事班战士们闻讯举着扁担、火铲一起来援救,伤痕累累的小黄才得以脱身。

   老鹰有了与人较量的”经验”,认为人类没什么了不起,便越来越大胆。过“八一”建军节,炊事员在厨房外边洗肉,冷不防一群老鹰从天上俯冲下来。它们强盗般扑倒炊事员,有的围着肉盆狼吞虎咽,有的叼起块肉急匆匆飞去。

   再后来,战士们从伙房打上饭回帐篷时,也格外小心了。只要菜里边有肉,老鹰在白云蓝天上即可获知,它们会飞速直冲下来,抢食盆里碗里的肉片。

   一个来队家属的胖娃娃在帐篷外玩耍,成了群鹰相中的猎物,险些被活活吃掉……

   战士们被激怒了,纷纷要求用枪向老鹰开战,但没有得到批准。营首长很坚决地说,枪支、弹药只能用来对付拿枪的敌人,决不允许乱开枪。他动员大家要积极想其他办法来对付老鹰侵袭,大人小孩只要一出帐篷,必须戴柳条帽……

   一场驱逐老鹰的“人民战争”打响了。星期天,我跟大队人马步入山林,大人们叮叮当当敲脸盆、洋铁筒,乒乒乓乓放鞭炮;我们几个孩子嗖嗖射自制的土弓箭……结果啥用也不顶,只是将一些小鸟吓得扑扑啦啦乱飞,而老鹰们根本不为所动,它们站在高高的树端冷冷地朝下看着,有的还悠闲地用钩嘴梳理胸前的羽毛,那神态仿佛在告诉人们:我们老鹰连炸山放炮都不怕,还在乎这点动静!

   一株高高的枯树顶上有一个硕大的鹰窝,有个战士看到这棵树根部已全然腐朽,用力去摇,竟一下将大树轰然推倒。大鹰展翅飞逃,刚开始长毛的三只黄嘴小鹰摔在草地上。人们不知道是该将它们弄死还是养活。决定先用柳条帽兜回去再说。

   不料这下捅了马蜂窝。

   一对大鹰看到自己的孩子成了人类的俘虏,急得在空中不住上下翻飞,啊啊乱叫,几次俯冲下来,想抢走那几只小鹰,无奈下边人多势众,棍棒挥舞,呐喊震天。眼看我们回到营地走进各自的帐篷。它们更急红了眼,

双双飞下来,不顾一切地落在帐篷顶上大声吼叫。

   我们几个孩子正和一些年轻的战士在帐篷里玩逗小鹰,给它们吃东西。小鹰张大嘴,我们顺势给它填进馒头、饼干,小鹰很快全吐出来,两眼圆睁。凶巴巴地瞪着我们。我们又到草地上逮回好些蚂蚱,小鹰脖子一伸一伸地咽下去,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突然,帐篷顶上咚地一声,把我们吓了一跳。出去一看,那上边有一块比馒头还大的圆石头。正疑惑间,又一块石头忽地从天上掉下来,掉在一个战士脚旁,幸好没砸到头上。原来是那对老鹰干的,它们轮番从地上拣起石块飞到空中往下扔,砸人砸帐篷。

  帐篷里的人们全傻眼了,再也无心戏耍小鹰。一起商议对策,可一时都想不出好法子来,不知谁提出一个主意,先采取妥协,把小鹰还给老鹰。怕石头砸下来柳条帽挡不住,出去交还俘虏的战士,头上顶了一口铁锅,小心翼翼地走出去,将放在柳条帽壳里的小鹰倒在草地上。不一会儿,老鹰从天上落下来,很麻利地抱走了小鹰。于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万事大吉了。

  老鹰并不讲信义,我们的妥协鼓舞了它们的斗志,一大群老鹰黑压压地齐聚营地上空,啊啊尖叫着纷纷往下扔石头,一时间,全营人马全都出不了门,在老鹰的空中优势打击下十分被动,直到傍晚老鹰们离开,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趁老鹰们夜间回到森林栖息,营里当晚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大家根据营长“知彼知己方能百战百胜”的指示对老鹰进行了心理分析,认为老鹰之所以向我们攻击,一是要吃东西,二是要搞“反动复辟”,想把人类哄走,恢复它们从前的原始自然生态,恢复它们对这片山林的“野蛮统治”。

  根据营里的战斗部署,第二天天不亮,炊事班就将一些拌了老鼠药的猪肺羊肠摆放在草地上,等待鹰们前来就餐。可是,老鹰的嗅觉十分灵敏,飞来闻了闻掉头就去。但是老鹰再狡猾也斗不过人的脑子。有只老鹰见草地上有块新鲜猪骨,匆忙扑来,啪一声被大号老鼠夹子夹住了鹰爪。不一会儿,另一只鹰也被夹住。有的鹰稀里糊涂钻进鸟网里,成为俘虏。更叫绝的是,电工李叔叔在一片草地上架起了临时电网,网上吊着肉块。老鹰纷纷去“上网”,李叔叔效仿电影《地雷战》里的办法,“不见鬼子不挂弦”,老鹰上了网才通电。他在帐篷里猛地一合闸,老鹰便辟里啪啦掉下来……

  与群鹰的战斗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那天我们打死的老鹰一堆一堆的。战士们兴高采烈地烧开水,退鹰毛,在锅里煮鹰肉吃。令大家十分感慨的是,老鹰是一种宁死不屈的动物,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拼命抗争。一只被鼠夹子夹伤已经奄奄一息的鹰,战士去提它时,它突然精神起来,两翅十分有力地啪啪扇动,舞起钢钩般的爪子又抓又啄,战士躲避不及,被抓得满手满脸都是鲜血。战士大怒,转身找到一把铁锹,准备将这只鹰拍死。结果这位战士把铁锹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了,原来这只鹰已经完全死去。死去的老鹰仍不失顽强本色,它们的肉比最“老”的牛肉还硬,怎么煮也不烂,啃不动,撕不开。于是战士们在锅里撤上硷面,添上水再煮!

那天晚上营里庆祝胜利,请来师里的电影队露天放映《南征北战》。看完电影,我和父亲、叔叔们兴致勃勃地准备享用鹰肉,刚走近帐篷就闻到一股糊味,待揭开锅一看,鹰肉已经成了一堆黑炭。’

  没想到这家伙竟是如此顽固,死了还跟我们对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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