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感动萦绕于心,是永恒的震撼,是恒久的暖意。这种感动,来源于一份陌生的关爱。正是这份关爱伴我走过一段心力俱瘁的风雨历程。以后的日子,哪怕在寒冬里,莫名想起,总会有一股暖流在胸膛激荡,让我执著无畏地走下去。
那一年,为了愈合高考落榜留给心灵的创伤,我选择了逃避,从生我养我的小村落,来到北京这座神往已久的大都市,在一座居民小区当了一名保安。从未离开过那片贫瘠故土的我,走出来后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比想像中的还大,还精彩。一身的土气,一口的乡音,一脸的茫然,浑身上下透露着乡土人的胆怯与委琐。曾经是心比天高,觉得自己走出去一定要出人头地,一定要衣锦还乡,但驻足于那繁华街头,看着高楼林立,车水马龙,才知道我渺小的如一粒漂浮在天地间的尘埃。
是不是在这座大气的城市里生活的,都是大气的都市人,总之我的视线里迎来的总是冷漠与不屑,找不到一点乡里乡亲的亲切与友善,或许就因为我是一个外来者。正如有人说的,“都市林立的钢筋混凝土冷结构,不只是封闭了人们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冰封了人们的内心。”我呆板地重复着属于我的生活。上岗执勤,下班休息。在我的狭小空间里寻找我破碎的梦想。
我的岗位在小区的一栋18层公寓楼,在我的眼里,居住的都是这座城市里各行各业的精英人物。我的职责是负责这栋公寓楼的防盗,防火,把一拨又一拨的推销人员拒之门外。在治安秩序良好的首都,我的工作无疑是清闲的,大多数的时间里,我就坐在门庭的治安亭里翻看着杂志,想着心事。看着衣着光鲜的都市人出出进进,莫名的惆怅会在目视别人离去的瞬间闯入心房,让孤身在外的我倍感孤独。在岗亭里呆的久了,我会乘电梯而上,在18层的窗前,点燃一根香烟,在烟雾缭绕中,眺望这座城市的风景。一次次让自己的心绪平静,又一次次的让孤独填充。原来自己就象自己吐出的烟圈,在微风里扩散,从有型到无影,不会留给他人丝丝缕缕的记忆,因为我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缺少沟通的生活是索然无味的。我一次次尝试着与楼层里的住户去交流,早晨见他们急匆匆的赶着上班,主动用我的微笑和问好去接近,晚上用同样的方式欢迎他们归来。但别人给我的回报最多是一个点头和强装的笑意,眼神里透露的是虚伪的真诚。我无力改变这一切,只能空守着自己的热情。这个时候,有一位阿姨让我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真情交往的可贵,让我知道这个冷建筑构建出的繁华都市,依然有人间真情的温暖。
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位阿姨的时候,我就在我的治安亭里呆呆的坐着,想着心事。阿姨从外面购物回来,经过时友善地问我,“呦,又换人了。”有人主动向我打招呼,我的心里立时激荡起一股暖流。我笑着说:“阿姨好,原来的那位换岗了,我接班。”阿姨听了,笑了,笑意盈盈的眼神给我的是和蔼友好。阿姨和我攀谈了几句就走了,留给我一种故乡人的亲切。
在以后的日子里,阿姨成了整栋楼里唯一能和我交流的人,陪我说话,让我重新认识了北京。阿姨退休在家,在家照看刚满一岁的小外孙,每天总在楼里的人赶着上班之后,用婴儿车推着可爱的小外孙下楼,在楼门口的岗亭和我聊天。说一些生活琐事,问我家乡的风情,感慨收容制度对外来工的不平等。有时阿姨出去买东西,回来的时候总是塞给我一份,桃子啊,苹果啊,我连说“阿姨,不用了,不用了。”这时,阿姨温和的目光里总会流露出几丝嗔怪,埋怨我的见外。每一次接受阿姨东西的时候,我总有一种沐浴在母爱中的感觉,而眼角总会有别人不易察觉的泪花。
转眼来北京又一个多月了,还有一个星期就是中秋了,随着佳节的临近,我的心里有了难以言明的惆怅。那一天阿姨购物回来,笑吟吟地说,“小刘,过几天就是中秋了,记得那一天给你们队里请个假,就不要回队里吃饭了,到我家里去过节。”阿姨突然间的盛意邀请,一时将我搞的束手无策,我支支吾吾地说:“阿姨,我不去了,队里过节也挺热闹的。”“哎吆,你们队里哪有家里的气氛,甭和阿姨客气了,你还没有去过阿姨家呢?就这么定了。”阿姨轻轻地拍拍我的肩膀,转身走进了电梯,留下惶惶不安的我立在岗亭门口。其实我也很想去,我知道一直以来阿姨给我的关爱是出自她善良,仁爱的本性,没有一点伪善和做作,但是我难以从一个外来打工者的角色里挣脱出来。在这个城市里受到了太多的冷遇,当新的暖意拂来的时候,我还是不愿走出自缚的茧。因为,我珍视自己那可怜的自尊,外来者的自尊是最脆弱的,在别人轻视的时候,只有自己去呵护。我曾经到过一个住户的家里,当门铃响过,那扇门打开的时候,和我拘束,怯弱的目光相遇的是诧异与漠然,透过主人的身后,我看到了室内装饰的华丽典雅,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和预想不到的,我更加的惶恐,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勉强说完了要交代的事,仓惶离去,主人也没有一句客气的表示。阿姨是住户里最不同的一个,也是我接触最多的一个好人,她的和蔼,亲切,质朴,就好象是邻家的大妈,婶子。在这座公寓楼干过的同行,都念念不忘阿姨的好,有的甚至回到老家了,都依然写信来问候阿姨,这样的信我给阿姨递过好几份,阿姨一拿到手总是笑着对我说,“这是小张的,这是虎子的,”这时的阿姨总是一脸的喜悦和幸福。
一连几天,我的心里总在盘算着怎么样去阿姨家,去与不去总有太多的顾虑。还有三天就是中秋节了,队长突然通知我,让我到小区的门口站岗执勤,就这样我没有来得及向阿姨打声招呼,就匆匆到了新的岗位。听新到公寓楼的同事说,阿姨问起我,听我调了岗位,明净的眼神里闪现出丝丝黯淡和失落。
中秋的月夜,我一个人站在小区门口的岗位上,抬头仰望那轮看尽人间悲欢离合的圆月,心里的落寞与愁绪涌满心房。月光如水,淡淡的,柔柔的,似一层薄而软的轻纱,罩尽了团圆之家的祥和美满,却把我这个身在异乡的游子遗弃在外。凝视圆月,静静的想着家人,回味着一家人团聚的其乐融融,心里是一阵酸涩,一阵凄凉。这个佳节,注定我是一个离幸福有千里之遥的人。
远处穿来了一阵脚步声,那样急切,我没有回头,或许又是一个匆忙赶回家的居民。脚步越来越近,我忍不住回头,在回头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是阿姨,我的脑海一下子空白,因为我知道,阿姨是因我而来。阿姨依然笑意盈盈,手里拎了一袋东西,还没来到我身边,平和的声音就先传到我耳朵里。
“小刘啊,今天找了你一天了,到晚上才知道你在这个门口值勤,阿姨给你送东西来了。”
近了,阿姨把手里的塑料袋往我怀里一塞,用她那慈爱的目光看着我。
“阿姨,您……”,就这样一声阿姨之后,我的喉咙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时语塞说不出话来,眼眶里泪花闪烁。阿姨静静地看着我,从她的眼神里,我看到了母亲的光芒。
“小刘,袋子里有月饼,水果,在外也要好好过个节,不要想家。”我点点头,低头不看阿姨,怕她察觉我眼里的泪光。
“阿姨,谢谢您了。”因感动我的声音有些发颤。
阿姨回过头,笑着说,“哎呀,还跟阿姨这么客气,以后有什么难处可别忘了告诉阿姨。”冲我又是一笑,阿姨就披着一身月光走了。
我目视着阿姨渐渐远去,视线渐渐模糊,我哭了。想到一天里阿姨为了找我,走遍了小区的四个门,而在有四十多栋居民楼的小区里,这一圈转下来就是两公里。泪眼迷离中,我依稀看到阿姨拎着东西步履匆匆的身影,看到了阿姨眼里找不到我时的焦灼。我渐渐让自己的心情平静,感动的时候心里总有无边的暖意。抬头看那一轮圆月,我看见它笑了,笑的很美。
后来,我离开了那里,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去和阿姨道别。我知道阿姨是不需要任何感激和谢意的,因为关爱别人已经成了阿姨生活中的习惯,任何感谢的话语在她那里都显得那样苍白,乏力。可我深深地把阿姨藏在了心里,也藏在了我那段打工的经历里。
一晃多年已过,在外的日子每每想起家人,我总会想起那位阿姨。阿姨,时光催人老,这些年您还好吗?岁月流逝,改变了记忆里好多人的容颜,您的容貌也不再清晰,可我依然记得您的笑容和那温和的眼神,记得您住在1508室。
在生命的旅程里,我们会遇到好多人,忘掉好多人,可有些人是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就像我忘不掉那位阿姨一样。因为,曾经那份陌生的关爱让我如沐春风,也必将温暖了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