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第二个的故乡湖北潜江,时常可以看到一些外地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身着青色的迪卡中山装,穿一双带两排系鞋带的扣眼布鞋(当地人的布鞋是做一个系带,穿的时候用纽扣扣上),背上背一个用细篾条编制而成的精致小簸萝。在当地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这是外地来的篾匠。这些篾匠大多来自四川,我们当地人称四川篾匠。
在我们村差不多家家都有在房前屋后栽种慈竹的习惯。当地人的生产生活,也和竹子有不解之缘。从灶台上的刷把、筲筵到床上的篾席,从背上背的背篼到晒谷场上的晒席,都与竹子紧密相连,更与篾匠密不可分。不知道是篾匠来到当地,影响了当地人的生活习惯,还是当地人的生产生活习惯和独特的地理位置,让篾匠有了展示手艺的广阔天地。这已经无从考证。
篾匠们展示自己手艺的方式,就是背上的小簸萝。当老篾匠教会了一个徒弟,可以自立门户的时候,都会精心编织一个小簸萝,赶场天在场上一站,当地人看到背上小簸萝编制的精致,便会请到自己家,为家里做一些篾活。篾匠们都是三三两两在一起,老篾匠带着一两个徒弟,刚出师的篾匠们,则和自己的师兄弟自立门户单干,三五年后,出师的篾匠又可以带徒弟了。他们的手艺,就这样在实践中互帮互助得以传承。
每到春节过后,四川篾匠陆续开始离开家,开始编织自己一年的生计。节后的第一单,一般是完成春节前划好的篾条。为保证篾活质量,篾匠们无论走到哪家,都是先将竹子选好,划成篾条,凉晒半个月,再制成竹制品。哪家来了篾匠,街坊邻里们都会抽空去看,看中的篾匠,会接到街坊邻居们的邀请,为他家做篾活。这样,篾匠们的活计就会不断的延续。
七八十年代的农村,交通不便。篾匠们从四咱出发到我们这里,需要四五天的时间。除了有一手好的篾艺外,还需要能走山路、身体强健。篾匠们外出的日子,是一段充满艰辛苦泪的历程。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遇不上宽裕的人家,连换洗衣服都成了困难。最难的是出现生病的境况,记忆里有一个六十多岁姓孟的四咱篾匠,在我们村做篾匠很多年,有一年冬天,遇到天寒生病,接连数日不见好转。最后,几个徒弟不得不将他送回老家,就这样一去不返了。
自古及今,竹篾器物一般分为两大类,一为躺椅竹床,书架碗橱,甑笼箱子;一为筐箩篓篮,筛子簸箕,凉席枕头。因途用殊异,前者多用楠竹、慈竹,取其坚挺;后者则以毛竹为主,取其柔韧。篾匠之巧者,常以手艺精湛令人叹为观止。书载北宋年间,尝有一种帘织,经除青、开片、抽丝、搓揉、清毛而理出细如发丝,轻如棉絮的竹丝,以真丝为经,竹丝为纬,织出的素帘薄如蝉翼。惜乎先辈们精娴的技艺我们无缘一饱眼福,只能隔着千年的门槛遥遥和历史对视。
篾匠多系围兜,握一柄厚脊薄刃的劈刀,手臂扬落处,一截粗毛竹便迎刃而解,戛然有声。一分为二后,篾匠并不歇手,又取过半片,再次剖开,就这样一而二,二而四,四而八地瓜分之下,竹片渐成薄丝,篾匠又从担桶里取出抽子,捏一块厚布,拉紧一头,自下而上,由近及远,一抹到顶,篾花起处,一根光滑的篾签便抽成。倘是出篾条,那就用不着抽子了,待将竹片剖分至适可之宽度时,横过劈刀,将篾青篾黄(亦称蔑皮篾肉)剥脱即可。这种技法要求颇高,手艺精熟者剥削自如,而手生者,往往行刀至半途便有所偏失,让好端端的一根篾条中断。
曾有一游脚篾匠来我们村,拖着长长的尾音吆喝: “补箩修凉席呵——”一时,家家启窗,户户洞门,蜂拥着将家中缺边少角的席子,竹脊断损的簸箕,漏洞累累的淘箩拿出来请师傅拾缀修理。那篾匠四十余岁的光景,自称手艺祖传,操刀破竹,手法娴熟,拾遗补缺,一丝不苟。好客的邻居们递烟沏茶,十分殷勤。为盛情所感染的篾匠师傅,不仅使出浑身的解数,做工精细考究,且收费低廉,全无刁商小贩习气。临末,还替邻家的一位小淘气精心编就一只栩栩如生的喜鹊,让整个村巷都浸润着人情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