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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父亲

  父亲,对于我已变成了永远的记忆。年华如驶倏又一春,如今父亲去世已近六年,六年里父亲的音容笑貌时时重现在我的脑海里,温暖而又悲伤。每次听到刘和刚演唱的《父亲》都不禁使我热泪盈眶,也愈发怀念起父亲生前的日子,常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因为沾了家里有右派的光,父亲没能走进本该属于他的大学校园,也没能留在大都市上海,而是背井离乡,闯到了当时正在开发的大兴安岭林区。一次在火车上,路过一个叫乌尔旗汗的小镇,父亲津津乐道地向我讲述起他在那里工作和生活的一些故事。讲起那些人和事,父亲是一脸的自豪、陶醉,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如此郑重而又兴高采烈地向我讲述,可惜当时我并没有认真去听,以至于父亲讲过的有些事情我也只是记住了大概。父亲那时是铁路电厂的主任(也就是厂长),文革时期,有人想把电厂的一名职工从高处扔下,父亲坚决进行了制止,挽救了那人的性命;厂里有人得了急病父亲马上亲自护理转院,并拿出了家中仅有的粮票和钱。讲到兴奋处,父亲还在小买车上买了一袋肉肠和一小瓶酒小酌起来。

  对于在乌尔旗汗小镇生活的那段日子,在我的记忆中唯一有一点儿印象的是,那时我们家住的是一个不大的房子,房前有一个不大的菜园。从我们家到父亲的单位有一片塔头地,我每次去父亲单位为了走近路,也是出于好奇和顽皮,不走正路走塔头,总少不了从塔头上滑下,小伙伴们就一起抓肩拽手,把我拉上来。有一次父亲从外拿回来一只大大的喇喇姑,煮熟后变成了红色,那也是我第一次知道喇喇姑煮熟后会变色。

  后来,为了保护戴着右派帽子的家人,父亲舍弃了电厂主任一职,离开了多年的同事、朋友,到更偏僻的“沟里”那时还是一个小镇的根河,成了一名普通的机械厂修理工。那时,父亲的工资也就勉强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为了保证父亲的营养母亲有时会为父亲开一点小灶,就是在碗里打上一个鸡蛋加糖用开水一冲,那也是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开过的唯一小灶。一次看着我口馋的样子,父亲剩下半碗没有舍得喝给我喝,我却来了劲,一把推开:“剩下的谁喝啊!”那个年代对于父亲虽然有许多不公,但父亲依然很有生活情趣。

  第一次父亲带我出远门是去哈尔滨,当时是陪大姑父查看伤情。一天,安顿好姑父后,父亲带我去看电影《金光大道》,路上父亲给我买了两个大鸭梨,自己却舍不得咬一口,嘱咐我等口渴时再吃,可我哪能等到口渴,没到影院两个鸭梨就已进肚。影院票口处买票的人挤得里三层外三层,有一男子说可以为父亲带一张,还把自己的手表摘下来让父亲帮他拿着,又让父亲帮他挤一下,出来后父亲发现上衣纽扣开了,里面兜里的钱不见了,父亲报警后,又买了电影票带我去看电影,小偷抓到后派出所民警到小旅馆通知父亲去指认,结果等我和父亲看完电影后回到旅馆得到消息再去派出所,那个小偷又逃脱了。

  父亲还好喝两口,并且酒量极大,很有酒德,从没借着酒劲耍过酒疯。父亲还非常注重酒桌上的规矩礼仪,因为我是长子所以每次父亲与人喝酒我都要站在桌边,端茶、倒酒、点烟,只有他们散桌我们才能上桌。父亲还很会做饭,焖面、水煎包、蒸馒头是父亲的三大绝活;做菜,煎炒烹炸炝无不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父亲做的菜不但色香味俱全,而且一些看似简单平常的食材甚至别人眼里的边角料,经过父亲巧妙地调理搭配总能一变而成精美的菜肴。

  父亲心灵手巧,生活中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多面手。在我儿时很少有商店里卖的玩具,小伙伴们在一起玩打仗时所用的抢大都是自己动手制,有的是用木条钉的,有的是用薄木板或大块的杨树皮刻的,能有一把像模像样的枪对我们来说绝对是一种奢侈。后来父亲用铝为我和弟弟铸了两把左轮手枪,着实令我在小伙伴面亲赚足了面子,那时虽然有小伙伴的家长用铅为他们铸了枪,但无论是整体外形还是细节部分与父亲为我们铸的枪都相差甚远,更主要的是铅铸的枪,不但特别重,手上总会占上一层铅粉,脏兮兮的。记得有小朋友为了能玩上父亲为我们铸的枪,而想方设法讨好我,我也因此而风光了好一阵子。

  那时冬季没有像现在的供暖设施,父亲就找来一大块铁件放在炉内烧红后拿出来挂在小屋中间支起的一个三脚架下取暖,一家人围在一起其乐融融,很是温馨。我们家盖房子,从房顶的雨淋板,到门窗、地板都是父亲亲自动手打制、铺装的。没有木匠专用工具,一把普通的锯木柴的弯把子锯,一把劈木柴的斧子,一把破旧的刨子,一把生锈的凿子,父亲就靠着如此简陋的工具,硬是凭着一双巧手,建起了一座在当时我们那里数一数二的房子,所有看到父亲建房子的人没有不竖大拇指的。退休后,亲自动手打制桌椅板凳等家具就更成了父亲的一大爱好。父亲在选材时,特别注重木材的纹理,为了选出有好看木纹的木材,父亲专挑大的树瘤和最靠近树皮部分的木材,打制好的家具,父亲只刷清漆,这样一来对父亲的木工技艺无疑是一种考验,因为清漆无法掩盖瑕疵。父亲打制的家具因为选材优良,精巧美观,因此受到了大家的喜爱,亲戚朋友争着要,父亲生前打的方凳至今我们还在用。

  我对写作的爱好,来源于我的父亲。记得小时候,父亲为我买回一本32开本的杂志,名称忘了。只大略记得其中有一篇文章是一小学生写的,内容大致是四个小伙伴在一起玩军旗,父亲鼓励我也试着写一写,那时我正好读小学,当时写的是一篇怎样的作文我已经完全没有了印象,但我却清楚地记得父亲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让我从此爱上写作文,可以说父亲就是我写作的启蒙老师。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钢笔字和毛笔字,绘画的功底也很好,曾用铅笔素描为奶奶画了一张像。工作调到学校的父亲虽然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可是经常帮助学校刻蜡纸,每有大型活动所用的标语、条幅、大字块或是春节的对联,也都是父亲执笔书写。父亲还有很好的口才,邻里纠纷,家人矛盾,找人办事,打官司告状,大家都会想到我父亲,好像只要父亲出面就没有调和不了的矛盾,办不成的事,十分让我崇拜。我工作后父亲又成了我的专职秘书,担负起了需要上报的重要材料以及稿件的誊写。

  父亲为人有着海一样的宽阔胸怀,待人真诚,不求回报,宁可众人负他,他决不辜负众人。有一天晚上,父亲在离家不远的马路上捡到一件上衣,第二天一早上班时特意早走了一会儿,到住在街边的几户邻居家,让人家留意有没有找衣服的人。晚上父亲下班后有一人来家中找衣服,父亲问明情况后把衣服还给了人家。我当时记得很清楚那人接过衣服后急忙摸衣内的上口袋,从中掏出一打钱,父亲让其数一数,那人一连声地说不用不用。

  一天中午家里正在吃午饭,一年长的妇女,到家中讨饭,父亲不但拿钱给了对方,还让她进屋和我们一起吃饭。一个冬天的夜里有一个人醉倒在我家的门前,父亲发现后怕冻坏了,不顾呕吐的污物和熏人的酒气,把那人搀扶进家,早晨见其醒酒后才让其离开。妹妹上小学时有一次学校组织看电影,散场后和同学们一起排队过马路的妹妹被一骑自行车的人撞倒了。十分巧合的是,父亲下班正好路过影院门前,听到哭叫声,热心的父亲忙赶过去,这才看到是自己的女儿被撞了。看着妹妹痛苦的样子父亲虽然十分心痛,但并没有痛斥那人,追究责任,还反过来安慰那人让那人走了,后来经检查妹妹是小腿骨折。

  一次,父亲从外地回家在火车上遇到兄弟两人,他们俩人在老家做过木工,这次出来是想找点活干。交谈中父亲得知他们是第一次来,在这里也没有亲戚朋友,父亲就把他们带回家,像亲人一样对待,没找到活之前一直吃住在我家里。帮助联系到活后,看他们带的工具不够,父亲又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己心爱的工具让他们用。后来这哥俩竟不辞而别,还带走了父亲借给他们用的工具。还有一次,家里来了两个卖蜂蜜的人。父亲看他们走街窜巷很辛苦,又没有住的地方,就收留他们住在家里,还单独让他们占了一个房间,同样是分文不取。可他们走时又“一不留神”裹走了做服装生意的弟弟放在家里的两件连衣裙。

  父亲性格正直,一辈子坦坦荡荡,刚正不阿。调到学校工作的父亲又钻研起了水暖锅炉,一番努力后,他拿到了压力容器监理证,他的理论和技术水平在当时的根河地区绝对是首屈一指,就连当时地方一个专门搞水暖安装的单位都要聘请他作指导,市里的压力容器管理部门每年办学习班也都要聘请父亲去讲课。由于父亲技术出众,林业局领导亲自点名,把父亲调到刚建厂不久的根河板厂供热段当段长。他工作认真负责,不怕得罪领导。有局领导要通过主管道向家中送热,厂领导安排父亲派人去施工,父亲认为会影响整个系统的供暖,没有同意。锅炉到了检修期需要维护,厂里安排人进行维修,有些地方经父亲验收不合格,虽然父亲明知维修人员是厂领导安排的,可依然坚持原则没有签字。组织维修的人晚上去家里求父亲网开一面,临走时放下了一个信封,父亲追出去把信封还给了那人。

  父亲和厂里的两位主要领导一起去外地购大宗材料,商家为他们一行三人每人准备了一套家用电器,父亲没有收。回来后跟我们说,不收那些电器晚上他会睡得很安稳。平时在设备维修过程中所需材料父亲也总是精打细算能省则省,绝不多做计划。父亲退休后厂里准备在退休人员中再返聘人回厂工作,父亲信心满满,认为即使返聘一人也会是自己,结果返聘的人员中并没有他。父亲虽然失望伤心,但并没有抱怨。不论生活曾经多么的不公,不论社会如何变迁,父亲都没改变人性中最朴实的情感。父亲的一生虽没有惊天动地的经历,却为我们竖起了一座人格的丰碑。

  2012年5月23日,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就在他老人家徘徊在人生终点线的前几日,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了他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恋,对儿孙满堂天伦之乐的牵挂不舍,对种种未了心愿的向往遗憾,父亲那种渴望和无奈的神情让我们心痛万分。但是,当父亲踏上天国之路的那一刻,神情却是那样的静如止水,对于父亲来说那也许是一种释然吧。或许,那是父亲对他至亲至爱之人的一种安慰。

  父亲,天堂安好!儿女们知道,您的在天之灵会永远护佑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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