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晨一通忙活,准备送孩子去补课,一开门,楼道里粥味夹着枣香扑面而来,不光是我家习惯喝腊八粥。
小时候,父亲起得最早,所以熬粥一直是我父亲的工作。每年腊八节的前一天,父亲都要把准备好的大米、小米、黄米、糯米、高粱米以及红豆、绿豆,红枣和葡萄干之类的熬粥材料一粒粒地认真拣一遍,然后用清水洗过泡上。第二天早上,还没钻出被窝,总会被四溢的香味吵醒。迫不及待地凑近粥锅,翻滚的各种粥料黏成一体,就连咕嘟起来的气泡都是糯糯的,用勺子盛在碗里,顾不上烫嘴,顺着碗沿吸溜一口,热乎乎的清香软滑瞬间遍布全身。喝完粥,擦去额头沁出的汗珠,大人小孩红扑扑的脸蛋就是大写的赞。每年父亲总能给腊八粥加进去些新材料,让每个接纳粥的肚子感觉到新一年的味道,大家总会产生对来年腊八节的期待。
慢慢地,不是每个腊八节都回能到父母身边,喝父亲做的粥,有时候打电话回去问问,有时候连电话也忘了打。但每次过后回去,父亲总会神秘地说出他今年在腊八粥里加了什么出乎意料的材料,光讲出来肯定是不过瘾,他总能从冰箱最里面拿出个塑料圆桶来,加点水把这个冻粥坨子煮开,给大家每人盛一碗品尝,还是从前的糯滑。
最后一次吃父亲熬的粥,是父亲查出癌晚期那年。半个多月前,父亲从医院搬到我家,只能依靠药物维持生命,每次上卫生间来回艰难地走一趟,父亲不是立即上床躺着,而是坚持着坐在床头边,抹一把额角被癌细胞折磨得不停往外冒的汗珠,伸手翻一翻床柜上的台历,与家人打趣地说:“又要进腊月了,腊七腊八冻死老汉”,尽管声音听起来没有一点气力。
腊月初七,病床上躺着的父亲要求我们准备各种米、豆和枣,按照父亲的嘱咐,我媳妇和母亲把准备好的材料拣干净,早早地泡上。腊八那天一大早,窗外的半月映进来凉飕飕的几束光。母亲和我媳妇早早起来准备熬粥,循着电磁炉嗡嗡的声音,一股股粥香从厨房飘出来。安静的厨房里,只有灶台上锅里的腊八粥被小火煮得咕咕嘟嘟直“叫”,已经黏在一起的豆子和米缓慢而有节奏地翻滚着,一旁的餐桌上整齐地放着碗筷和勺子,厨房的垃圾桶里,多出来好多擦过汗的纸巾。
平时到了饭点,就靠在床上稍微吃一点东西的父亲,那天硬要让我儿子搀扶着他坐在餐桌前。一家人坐在那里,手中捧碗对着粘稠的腊八粥发呆。直到父亲攒足了劲,询问人们吃出不一样的味道没有,“薄荷味,凉凉的。”我儿子低头大口地喝着粥,“爷爷一定是把我的薄荷糖加到了粥里!”大家才纷纷想起品尝腊八粥,餐桌上开始热气腾腾。父亲额头的皱纹里写满了每年腊八照旧的兴致,看着大家喝完粥,父亲才躺回到床上,吃力地抬手拭去顺着脸颊流下的冰凉汗滴。
那个腊八一过,父亲就不在了。后来,我坚持每年腊月初七晚上泡米,初八凌晨起来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