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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从今夜白

  1967年10月26日,我们终于等来了“复课闹革命”的机会。可是,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两派的武斗,在舟山依旧烽火遍地。我们只读了一个星期的书,学校又停课了。

  那年,我十八岁。满脑子是伟大的发明;伟大的创造;伟大的创作。怀着宏伟的理想,伴着建功立业的壮志,把成名成家的思想,落实到不懈的努力学习中。一门心思只想读书。

  学校复课,是完全不可能了。要获得知识的唯一途径,只有自学。哪里去找书?成了我的难题。我一脸的茫然与无奈。那时候,我坚持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座右铭。想尽一切方法,一定要得到书,来增加自己的知识。

  为了得到书,我只能设法去“窃”。古人云:“窃书不算偷”。非常时期,古训要记住。

  我们学校图书室,是一座老式的有钱人的住房改的。房子砖木结构,板壁全是木头。文化大革命,焚毁的书太多了。但是,我们学校图书室的书,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烧。只是被红卫兵控制起来了。

  我是红卫兵,我有机会接近图书室。要“窃”书,先去图书室周围探一下。发现图书室门锁被砸烂了,用几根铁丝把门和门框拴着。只要稍微推一下门板,人很容易爬进去。我立刻知道,早有人来“窃”过书了。看看周围没有人,我偷偷爬进了图书室

  图书室里一片狼藉。书架上几乎是空荡荡的,书都在地上散乱地堆着。被翻得遍地都是。看来,“窃”书者里,我至少排在第100名后面。我左挑右选,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些喜欢的书。都是文学类作品。有《杨塑散文选》、《刘白羽散文集》、以及中国古代诗词方面的作品。我把它们塞在衬衣里和裤腰里,偷偷地带了出来。喜出望外的回家去。我一点都没有犯罪感。理直气壮的想:如果有人要怪,就怪古人的教诲好了。反正我不拿走,什么时候烧了,岂不可惜了。如果这样,不是白白浪费资源,使中国少了一位文化人吗?

  区区几本书,根本满足不了我读书的需求。于是,我的另一个任务,就是到处借书看。要借书,谈何容易。珍贵的书,没有人肯出借;“毒草”之类的文学作品,人家怕出借;有些书,不是很熟的朋友,根本就不会出借。

  我有一个小学同学,是铁哥们。把我带到他舅舅家。他舅舅是解放初期大学生,学的是语言文学。家里有很多小说、散文、诗歌类作品,还有《文学概论》之类的大学教科书,都被藏起来了。我一下子发现了新大陆。心中的幸福感油然而生。他帮我借来了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复活》、《安娜.卡列尼娜》;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但丁的《神曲》,以及一大批世界名著。还借来了丁玲的《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周立波的《暴风骤雨》等大量中国作家的作品。脑子慢慢充实起来。

  看完他们家的藏书,知识面扩大了,不满足现有知识了。舟山的新华书店,买不到好书。我坐便船去了一趟上海,到南京路新华书店去买书。那时候,新华书店能够看到的也就是毛泽东著作,和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著作。我随手翻阅马克思的《资本论》,不期想里面的内容吸引了我。关于商品的二重性,体现在商品中劳动的二重性的理论,一下子抓住了我。我带去的二十元钱,花了十七元,买了《资本论》的第一卷和第二卷。并且花了很大的精力去研读。读了《资本论》,我体会到:知识之间有着关联性。我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科学社会主义理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知识逼着我向更广阔的领域去探讨。

  我的姐夫是解放初的留苏学生,是交通部武汉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我想:他那里一定有书可以看;而且他一定会给我学习方面的很多指导。于是。我决定到武汉去蹭书看。

  我找到了一条开往上海的便船,风雨飘摇中来到上海,换乘长江东方红客轮。在长江航行了二天三夜。那时候,已经是1969年的春天了。在船上,与我同住一个房间的一个四川人,因为参加武斗,被锯去了双腿,从上海就医回四川。真是惨不忍睹。使我对文化大革命,产生了疑问。

  我倚着船栏,看着滚滚东流的长江水,遥望着美丽的长江两岸,心潮起伏。郭沫若的诗《黄埔江口》,立马涌上心头:“和平之乡哟!我的父母之邦!岸草那么青翠!流水这般嫩黄!我倚着船围远望,平坦的大地如像海洋,除了一些青翠的柳波,全没有山崖阻障。小舟在波上簸扬,人们如在梦中一样。平和之乡哟!我的父母之邦!”。

  那时,我们的国家,正如一艘风雨飘摇中的小舟,在大海上簸扬。我们这些新中国的年轻人,爱国之情切切!爱国之心拳拳!情切心忧如长江水,付之东海流。我们的国家,还要乱下去吗?

  我是在党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的前一天到武汉的。武汉三镇,锣鼓喧天。庆祝党的“九大”开幕。武汉市场一片萧条,一切的供应都要凭票。大串联时,我来过武汉,认识了一些学校的红卫兵,他们都上山下乡去农村了。我感到很失落。

  我的姐夫知道了我的目的,帮我借了很多的书。借书都是偷偷地进行的。那时候,看了《红楼梦》、《金陵春梦》、《水浒传》等小说;姐夫特别为我借来了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我如获至宝。使我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水平大发展。后来在北大荒,我用学到的知识,给连队夜校上过《实践论》、《矛盾论》等哲学理论课。那时候立志:如果我还能去上学读书,我一定会攻读哲学课程。

  我在武汉住了二个多月,看到了外边看不到的书。姐夫是一个文化人,给了我很多的指导。我带着思想、文化双丰收,回到了舟山。舟山的武斗,还如火如荼。国被破坏得不象国,家也穷得不象家了。“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一切都在萧条中。

  离开家乡几个月了,有些想家的感觉。月色撩人,我踏着融融的月光,在离开武斗的乡村小道漫步。我感到无限的惆怅。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露从今夜白。

  我的心底里突然爆发出一个声音,歇斯底里高喊着:我要读书。

  2019年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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