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女知青的蹉跎岁月(第四章:想家了站到山顶上也看不着家)

  当了一个星期厨师,我除了感到做饭很辛苦以外,再就是反感。当轮到我上山干活的那天早晨,我就好像出了笼子的小鸟一样,撒着欢抖开翅膀往山上跑。

  开工干活了,工作简单枯燥而乏味。就是每个人胸前带着个类似做饭扎着的围裙的一样的东西,不同的是这个围裙是双层的,在胸前有一个兜囊,把摘下来的棉花放在里面。每个人的胸前都鼓鼓的,当时让我首先想到像个袋鼠,又像是笨重可爱的南极企鹅,走起路来一摇三摆,难看得很。

  弯腰成直角九十度的姿势,两只手不停的把那棉花朵摘下来,放进兜囊里,简单地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一眼望不到边的棉花地,让我们彻底失去了耐心。

  太阳也来凑热闹,进入秋天以后的太阳快到中午时侯干热干热,不怪农民说秋天的太阳是秋老虎,一点都不假。又累又火烤,还没干到一半的时候,就有站不住而累趴下的了。

  首先败下阵来的是男知青,本来男人个就高,腰杆硬,现在总让他们在哪一个地方来回对折怎么能忍受得了。

  “这根本就不是老爷们干的活。”

  青年点里的大个子兰文军第一个受不了了。

  别说男知青,就是我们这些女的也都顶不住了。我摘着摘着仿佛出现了幻觉,感觉前面的天和地上的棉花连接到了一起,棉花朵变成了云朵,不像是在摘棉花,好像在摘云彩。其实出现这样的现象并不奇怪,昔日我们这些在矿区长大的孩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只知道用棉花做的棉衣服挡风保暖,谁知道摘棉花会这么费劲。

  “大家都到地头来歇一会,喝点水。”

  李书记尖着嗓子喊着。

  让大家歇一会倒是真的,可借此机会开会给大家打气鼓劲也是真的。我都没心思听领导们讲那些大道理,躺在那用青草编织的草席上睡一会简直就好比神仙。

  我好像朦朦胧胧睡着了,梦境中坐着白云升到了太空,我把我们的苦向嫦娥仙子诉说,她可怜我们这些女知青,派一个她身边的女神下凡,施法术把那些棉花都摘完了。我大声地笑。睁开眼睛看时,哪有什么嫦娥、女神帮我们,还都是我们自己干。倒是我干活的那条棉花垅上有人在帮我摘棉花,那是公社派到我们青年点来的领导张素荣。

  “时间紧任务重,采棉花是有节令的,过了时节季风吹来,棉花朵会沾上脏东西,那样一来棉花等级就下降啦,如果完不成上级交给的棉花生产任务。”

  这是刚才在地头歇着的时候,张素荣对大家讲的严峻形势。

  她还真没撒谎,季风真的要来。当天下午就起风了,所以,第二天就改变了战术,不让那些腰杆硬的人来摘棉花了,而是来了一大群村里的妇女,这下子可热闹了,这些当地妇女干活跟玩差不多,别看她们的手都长的很粗很硬,可摘棉花灵巧着呢!眨眼之间一条垅就到头了。

  她们不仅干活快,嘴也快,说起话来都一套一套的。更有的人说起那些荤话来不堪入耳。我们都像逃避瘟疫似得躲着她们,可那些妇女脸皮厚得很,故意在我们面前说昨天晚上的事,到歇着的时候还会逗上几句:

  “你看我们这农村好吧?相中哪家小伙了告诉我,别不好意思,我给你牵线搭桥。”

  “相中了就早点占下,不然让人家抢走了,该后悔了!”

  “女人家早晚都得结婚生孩子,啥城里农村,是女人,都一样。”

  她们说完后还莫名其妙地哈哈大笑。那笑声听起来让人直发毛,瘆得慌,胆小的人都得让她们吓出病来。

  还有比这笑更吓人的,那就是女人之间打架。我们来到乡下的那年秋天,那天男女劳动力正在穆柯寨山下割谷子。我们知青被远远地抛在了割地队伍的后边,前边发生“战争”我们开始都不知道,当我们赶过去看热闹时,战斗已经进入尾声,相互撕杀已经结束,现在就剩下互相对噘了。尽管如此,都让我们感觉心惊肉跳的。两个妇女都披头散发,叉着腰,用手指着对方骂:

  “你做缺德事做多了,养活孩子没屁眼,小心生孩子憋死你。”

  “那也比你强,和人家男人搞破鞋,让自己爷们把脸都打肿了,好几天都不敢出门。”

  “你个婊子养的,也不脱了鞋,拿鞋底子照照自己长的啥摸样,敢和我斗。”

  “是啊!看你长得多好看呀!在娘家就大肚子了,再晚几天你就得养活到娘家啦!”

  俩泼妇满嘴的污言秽语,嘴角上泛起白沫,唾沫星子满天飞,骂人的脏话我们以前连听都没听过,真的是让我们“大开眼界,”更让我们对农村女人“刮目相看。”

  当两个人想再次伸手交战的危机时刻,就听人群外边传来一声断喝:

  “住手!”

  声到人到,老队长冀德福出现在大家面前,就见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俩泼妇,此时就好像秋天里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了!战场上立刻鸦雀无声,真就应了那句“一鸟入林,百鸟压音”的话了。

  就听老队长说:

  “我说你们俩也不嫌丢人,当着这些知青娃们的面,骂那么难听的话,让这些孩子们听了多笑话你们。”

  说着,他用手一指其中身材苗条一点的妇女说:

  “我说‘小辣椒’你就不能说点人话嘛?什么养活孩子憋死?人家模样长的不好了?就你长的好,全公社的女人都没你‘小辣椒’长得好看!你光彩了吧?”

  接着他又用手指着另一个身材魁梧、高个女人说:

  “还有你‘大脚’,说话也不嫌寒掺,‘小辣椒’搞破鞋你看见了?在娘家就怀孕有孩子你怎么知道的呢?一天没影的事瞎掰。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打架玩。干活!今天不点灯不收工。”

  “倒霉呀!那俩婆娘打架,竟然然让我们背黑锅受连累,真是没处说理去。”

  “四眼”又一次道出了我们大家想说的话。

  那是我们来到乡下看到的第一场女人战争。

  我们的欢乐都集中在每天收工以后的那个时候,哪怕就是深秋的季节,我们大家也都会端着脸盆来到院子里洗脸洗脚,让那清凉干净的井水洗去我们一天的尘土和烦恼,以及疲劳,爱干净不单单是我们女孩子,看那些男知青们也都半裸着上身洗着冷水浴,好像是故意在我们这些姑娘面前秀他们健美的肌肉似的。我们当中有的姐妹心血来潮时,也会拿他们寻开心。乘其不备,将一盆凉水从他们的头上浇下去,给他们来一个彻底地淋浴,惹的他们满院子追我们,叽叽嘎嘎地笑个不停。

  晚饭后的生活更是丰富多彩:唱歌、拉二胡;去前边不远的小学校的篮球场上打篮球。当然也有仨一群,俩一伙出去散步的。我和王洪霞、尹桂琴就经常出去。穿过一片山楂树林,来到一处小土丘上,姐妹三个紧紧地靠在一起,一会哭一会笑的,后来就肃静了,谁也不说话,都静静地想着心事。

  乡下的夜晚,除了黑以外,还有就是肃静,隐隐能听到的只有乐器的演奏声,那是从我们知青的住处传出来的。几个能弹会吹的同学们又在演奏《大海航行靠舵手》和《东方红》了。寂寞难耐,只有那乐曲还能帮助我们宣泄一下苦闷的情绪。

  自从来到这异地他乡,我们这些从小就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们一下子就成熟了,真正变成了大人,也真正变成了没娘疼的孩子。就连最简单的往衣服上钉一个纽扣都不会,针扎在手上疼呀!然后就哭。而那些男知青就更惨了,拿着针线有时候一顿饭的工夫都缝不上一个扣子,可他们不说自己手笨,却埋怨是针线有毛病:

  “这针太细,手都拿不住;针眼也太小,线都穿不过去。”

  我抬着头,眼睛看着家的方向,对王红霞和尹桂琴说:

  “我想家了,也不知道我妈现在干啥呢?”

  “别说那话,谁再说想家,谁是小狗。”

  王红霞板着脸说,但我借着夜光好像看见她脸上有亮光一闪,心想:“那不会是眼泪吧!她不会也想家了吧!”

  在我们三个人中,数王红霞最大,她说不让哭我们俩就谁也不敢哭了,其实我和尹桂琴也都知道她不让说想家的原因,那就是她比我们俩更想家。听说她妈有病特别想她,她这几天正急着要回家看她妈去呢!

  想家是我们来到这乡下的又一种煎熬,特别是刚来到知青点的那些日子,心里总好像有事放不下,尤其是太阳落山到点灯这段时间想家想得厉害。我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天刚要黑那段时间是一天中最思亲的时候,而在路上也是交通事故频发的时段。因为出门在外的人都有在太阳落山、天黑之前赶到家的心理活动,有句成语不是说“归心似箭”嘛。而生活在异地他乡的人由于回不去家,此事又是空闲时间,因此就会思念远方的亲人。

  我当时心娇、委屈,就觉得哭好,常常用被子蒙上脑袋偷偷地哭。哭完了,心里觉得好受了许多。要不就悄悄溜出去,站在青年点后面的山顶上,朝家的方向看,越看越想,越想越看,有时看着看着还啥也看不清了,光剩眼泪了。不止我一个人那样,好多人都站那山顶上看过。时间一长,领导知道了,在开会的时候就说:

  “没事别总往后山跑,快要把山踏平了,到时候就更看不着家了。”

  我们知道那些当官的好拿我们寻开心,意思就是不让想家。他怕大伙不明白,就问二卜:“二卜,你上过山吗?”

  二卜说:“没有,沈阳太远,望远镜都看不着。”

  领导笑着说:“还真是,望远镜还是留着看飞机用吧”

  中秋节前一天我们青年点热闹了,院子里又好像欢迎我们来插队的第一天那样,摆上七八个大圆桌。那天早晨我们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就听见院子里鬼哭狼嚎的,出去一看,原来是要杀猪宰羊。就看五六个男人把肥猪摁倒在饭桌子上。杀猪匠一刀下去,猪血滋滋往外冒。

  李书记大声喊:

  “我说你们这些女的赶紧拿大盆接猪血,还有那羊血也得用盆接”。

  “不敢看,害怕。”

  我们女青年人群里不知是谁冒出来一句。

  “怕啥呀!小猪小羊你别怪,猪羊一刀菜!这杀猪宰羊有啥怕的。”

  张队长一边说着,一边端着大瓦盆去接猪血了。

  现在我对你讲,当时我们被吓坏了,长这么大小那见过那阵势呀!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两只山羊,转眼之间就羊头落地了。

  “国英。你快看呢?那羊脑袋都被割下来了,可它还眨巴眼睛呢!”

  黄丽萍从小在沈阳大城市长大,那见过这阵势,当时被吓得趴在我后背上用手指着那掉在地上羊头说。

  “别瞎说了,晚上该做噩梦了。”

  王红霞提醒大家。

  同样是女人,人家村里的妇女就不怕。此时就看好几个被我们领导请来帮忙的营子里的妇女,用那高粱秸秆使劲地搅拌瓦盆里的猪血,之后又把荞面放到猪血里一起搅拌,再加上葱花、大料、花椒和盐,搅拌成粥状。然后等着杀猪人把猪肠子里的粪便倒掉洗净,再把那粥状的面芡子灌进猪肠子里放进大铁锅去煮。顷刻间屋里脏气熏人,臭气熏天。

  刚才亲眼目睹了装着粪便的猪肠子,眨眼之间装上了用猪血搅拌的面芡,一会煮熟了之后还要拿着吃,一想到这就让我们反胃作呕,别说吃,光闻到那脏腥味我就差点吐了。在村里来帮忙的女人中,就有前几天割谷子时打架的的外号“小辣椒”和“大脚”,这会俩人又好的和一个人似的,一唱一和的在那配合着:“别看现在闻着臭,一会吃着可就香啦!割耳朵都不知道疼。”

  “还真是,城里人知道啥呀!它想吃都吃不上,香着呢!”

  “哎呀!我得尝尝了,看看熟没熟,好吃不好吃。”

  “小辣椒”说着,捞起一根猪肠子就吃上了,你还别说,顿时屋子里之前的脏腥味就被熟了的血肠香味给盖住了,满屋都是血肠香味。

  “小辣椒”还故意捉弄我们,她用手拿着血肠让我们一个一个的闻,眼睛眯着、嘴角带着坏笑:“你闻闻,香吧!好吃吧!馋死你们。”

  张玉莲手快,上前一把将“小辣椒”手里的血肠抢过来,分给我们大家吃。这一吃不得了,香啊!大家马上围上去,抢血肠吃。此时光顾吃了,早把那粪便的事扔二门后去了。

  还没等大伙吃完饭呢,李荣学李书记的破锣似得嗓子又响了,这回就听他说:

  “今天我们大家吃这猪肉羊肉香吧!好吃吧!这都是公社和大队送给我们的,我们得用掌声感谢领导对我们知青的关怀呀!”

  他话音刚落,我们大家拍巴掌鼓掌,表示感谢!我手都拍疼了。

  但他的锣声没停,接着又响上了:

  “但是我们知青点以后不能总依靠公社大队的援助,我们以后要自己动手,自己办养猪场、开酒坊、炼油坊,自己养羊。到时候我们自己什么都有,大家说好不好呀?”

  “好!”

  大家异口同声地喊。我跟你说,那声音震天动地的,震得那盆和碗都嗡嗡作响。别看我们大家喊,可心里都犯嘀咕:

  “这是不是领导在安排生产任务呀!”

  果然让我们猜对了,中秋节刚过不久我和卢秀荣就当“官”了,是给羊当官——羊倌。同时还有喂猪的和烧酒、炼油的。

  作者自述:

  讲完中秋节的故事,天已经完全黑了,屋里的光线穿过她略显苍老的背影,我陷入深深地思索之中。浮想着她们知青时代模样,尤其是听说给羊当官了以后,心中是何等的感受。是兴奋还是痛苦?是严肃认真的,还是幽默滑稽的?我不得而知。随后,她的一个举动打断了我的思路,不再让我继续思索下去。只见她手里举着几张老照片朝我走过来,指着其中一张梳着小辫年轻姑娘对我说:“你看,这就是跟我一块放羊的卢秀荣。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

  我也凑过去看,还指着另一张照片问:“这个是谁?”

  她看了看说:“是许丽。”然后她接着说:“她能联系上,那天约她,让她也说说。”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我们俩真的是想到一块去了,也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在我刚开始谋划要写这个反应知青生活作品的时候,就曾经动过那方面的心思,联系几个她们当年的战友,大概回忆回忆那段历史。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也确实遇到过几个,但是,她们除了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和淡淡的轻笑以外,没有更多的表述;也许是当年那段艰苦的岁月损坏了他们的记忆,要么就是不想去揭掀往日的伤疤,对自己那段四十年前似乎的模糊的记忆已失去了讲述的耐性,有的甚至显得木讷。常常以不知所措地微笑搪塞过去。他们对自己的经历缺乏热情,仿佛是道听途说般的只记得零星几点,即便是这零星几点也都是自身之外的记忆,用一两句话表达了他们所认为的一切,在这里,我常常听他们这样说:“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如今挺好就行了呗!”

  听了那话,我差点失去信心。直到后来我见到了许丽,还通过微信,听了黄丽萍、任秀梅、张玉莲、刘淑华等几位知青的讲述之后,再次点燃了我心头几乎熄灭的火,让我坚定了继续下去的决心。那一刻,我高兴得像个孩子,因为,我看到和我爱人一样,愿意讲述自己过去的知青回来了。我对她们的讲述充满期待。(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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