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黄河北岸的潘店村离我们村只有8里路。每当星斗满天的夜晚,坐在场圃旁边的黑槐树下纳凉,八奶奶就会指着头顶上的星星说,你们看没看见天上那八个星星围成的圆圈儿?”
果然,在茫茫星河中我们找到了八颗星儿围成的光环儿。
“照应着呢,潘店的八角琉璃井哪!再看有没有个小星星影影绰绰?”八奶奶又提示说。
你还别说,八颗星中就是有一颗小星若隐若现,眼神不好使的会以为是七颗。
“王母娘娘到八角琉璃井打水,不小心踩掉一个角儿。”八奶奶很自信。
星期天我特意到潘店观察了八角琉璃井,果真缺一只角儿。所谓八角琉璃井,是由八个圆弧首尾连接呈梅花状围成的一口水井,井的外径足有六七米。井角就是圆弧,踏着圆弧的两端,人们好近前打水。因而,经常打水的几个角,井壁光溜溜的。而闲置的几个角,则绿莹莹地长满了苔藓。圈井用的是清一色的琉璃砖,所以叫八角琉璃井。据八奶奶说,它是宋代领兵大元帅潘仁美府邸的灌园井。
有关八角琉璃井的故事,全在八奶奶只剩牙床的凹嘴里。
“哼……唉!早先大井灵,要啥有啥,五更鼓进香,跪下祷告……” 街面上红白喜事,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主家头天晚间烧上香。冷清明儿,井王爷啥都给你拾掇齐了……世上光有那浪荡人,用了不还。后此,井王爷恼了,不显灵了……”于是,我们随着八奶奶的遗憾而遗憾。
“哼……唉!听俺老祖爷说,八角琉璃井里早先住着一金一银俩马驹儿!老祖爷起早打水饮牲口看见过,明晃晃的俩马驹儿在井边儿尥蹶哪!”
又有那贪心人,手执百斤铁铲伏在暗处,单等马驹出来。果然,五更鼓时,金马驹银马驹从井里飘然而出。贪心人一跃而起,重重一铲。“当啷!”一声,金星四爆,白马驹儿被铲掉一块屁股。马驹们“咴儿”一声,跃入井中,没了踪影儿。贪心人拾起那块马屁股一看,嚯,白花花的银子。贪心人喜不自胜拿回家,他要用这块银子置地、盖房、讨二奶。可巧第二天,贪心人病了,病得开阖至死。待花完那银子,贪心人方才痊愈。
“哼……唉!不义之财不可得呀。”八奶奶说,打那时起,老村人再也见不到金马驹银马驹啦。原本风调雨顺的老村,再也没有平稳过,不旱就涝,年成一年比一年坏,日子也越过越穷了。八奶奶讲这故事时义愤填膺,凹嘴“啧啧”有声,我们则对贪心人咬牙切齿。
那年秋天,天大旱,田里禾苗半数枯死,八角琉璃井里的水,被心急如焚的乡民们挑得精光,大队便组织村民淘井。
大人们将井里的砖头瓦块污泥沉砂,一篮篮一兜兜地拉上来,八角琉璃井也一层砖一层砖地深下去。当我们淘到最后一天时,铁锹镐头发出了“叮叮咚咚”的钝响。
“大家说,还挖不挖?”队长问大家。
“挖!”大家紧握拳头,人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结果令人大吃一惊。人们共挖出四枝日本“三八大盖儿”、十颗手榴弹、一把五连发手枪。尽管这些东西早已锈迹斑斑,破铁疙瘩一块。
这一“阶级斗争新动向”立即惊动了大队公社和县里。下午,县里来了好多人,其中不少当兵的。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八角琉璃井,不让闲杂人等靠近。他们一个个神情庄重,如临大敌。最后,他们用报纸帆布小心翼翼包扎了我们还没顾得上细看的武器,挤上了吉普车,绝尘而去。
这是八角琉璃井留给我少年时期最辉煌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