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的中考和高考的语文试题有这样几个突出特点:综合性强,以考能力为主;“标准化”试题成为时髦形式;由于受基本篇目的限制,出题范围越来越小(“一纲多本”的情况下,出题的路子将会更窄),以至难度越来越大,几近于智力游戏。具有这些特点的语文试题带来的“副作用”主要表现在教学和未来的社会应用两个方面。
一、“副作用”
为了对付这样的试题,教师忽视知识教学,多方搜集和让学生练习不断花样翻新的试题,大搞题海战术,社会上校勘不严的各种练习册(题)杜而不绝,以积累知识为主的用功学生考不出高分,占多数的中流学生把精力消耗在钻研各类试题上,学习偏差的学生在考场上则用押宝的态度答卷。
笔者前年在课堂上练习过这样一道“标准化”试题:
从“陆游、苏轼、张志和、辛弃疾”四人中找出一个“不同类”。
事后笔者找了五个选择对了的学生一问,三个人是胡猜的,一个人认为“张志和”是现代人(倒也属于“不同类”),只有一个人是真地知道“张志和是唐朝人”,真会的只占“满分者”的五分之一,就是说,答案对了的学生不见得是真会、真懂。照这个比例去认定“标准化”试题所考得的学生的“知识或能力水平”能可信吗?
有位教师不知是发牢骚还是介绍经验地说:“把基本篇目掰碎了,揉烂了,翻来复去地练习,就能应付升学考试,至于非基本篇目,去他娘的!”有一个国家级的文教部门的业务权威在一次语文学术会上发表指导意见说,谁愿意给学生讲非基本篇目,就让他自讨苦吃去吧。一些学校的业务领导则一再告诫语文老师:“中考”不在基本篇目以外出题,一分的题也不出。言下之意,你在教学中别把摊子铺大了,你别影响了学校的升学率。
在学生负担很重的情况下,凡老师不讲的课文,多数学生是不会去认真自学的。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考生的分数多么高,他们在三年中实际只学了不超过一百篇的课文(新大纲规定的基本篇目是:初中一百篇,高中七十篇),他们的语文知识面能不窄吗?他们到社会上读错、用错字、词,犯常识性错误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语文教学的范围越来越小是显而易见的。这是因为上下左右的指导思想是一致的,那就是:教与学都为考试服务。这同时还因为,升学率的高低,直接牵涉到荣(声)誉、奖金、工资、职称评定等问题。这就形成了“全方位”地逼着人们去急功近利的局面。“难题”也就是这么形成的。
企图通过升学考试一关就能选拔出语文能力很强的人才是不现实的,这是和语文学科自身的特点相悖的——识字少,词汇积累少,就必定运用不好语文。基础知识不扎实,所谓能力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必然带有诸多“病灶”。
种种现实告诉我们,应该尽快从语文考试和语文教学两个方面采取救治措施。如果让笔者为未来某年的中考或高考拟一份语文试题,我就拟这么一份题:
一、为五十个生字注音并组词(不选冷僻字和组词能力较弱的字),占25分。
二、 解释和运用词语(包括加点的字)五十条,占25分。
三、语法、修辞、文学常识等,占25分。
四、作文占25分。题目是《进入考场前一二小时的活动及所见所想》。同一考场的考生,就考前一二小时的活动范围,大而言之不会超出五平方公里,活动内容及所见所想也大致相同,就是说,作文的素材是相同的,语言个性、材料的取舍等不同之处就在考卷上见了。这个题目,可记叙为主,可描写为主,还可以穿插议论和抒情,甚至还可以写成一篇杂文,总之,要综合运用到几种表达方式,很便于阅卷人比较其文字上的高下。这个题目就是想摆脱高考老写议论文,中考不能让各类学生都有内容可写的情况。
能在这份卷子上得七八十分的学生,一定有起码的阅读能力和运用语言的能力,升学后一定能较自如地做课堂笔记,说明他已具备了运用语文工具进一步提高各项能力的知识基础。
二、本人的教学实践
笔者走上社会前只上过五年小学,中年才改行到学校当语文教师,不像科班出身的教师那样懂得很多教学规矩。我接手的是一个普通班,从小学四年级一直把他们带到初中毕业。我首先从培养学生对语文的兴趣做起,让他们广询博览,多识字,多积累词汇,多写作。量变促质变。在小学五年级时,我要求他们识字量要突破四千大关,初中毕业时要识五千汉字。这个数字只是个要求,或者说是一个认真的提倡和奋斗目标,平时只在其半数范围内挑些常见的、组词能力强的生字进行考试。一九八一年他们上初一时,全国教材还没有完全统一,这给了我一个扩充教材的机会,不断从报刊上选文章教他们(他们自已也订了不少报刊)。为了扩大文言文的阅读量,让每人买了一本《中国古代神话寓言选》,一篇不落地进行了辅导学习(一二十分钟就学一篇)。正课不留任业,这些补充教材就更不留作业了,当然也不进行考试。就是说,教学从“宽”(量大而面宽),考试则从简、从易。一九八三年他们初中毕业,中考升学率在全县(山西省绛县)四十三所学校中排名第一,语文及格率居第二,均分是第四,分别考进七所高中学校。据他们后来介绍,他们上高中后只是随堂学语文,很轻松,课下时间全用来攻其他科目了。这些学生中,有不少人一九八六年考上大学,也有几个是一九八七年考上大学的,后来还有技校毕业工作了两年后考上“职大”的。
一九八四年笔者调到华北油田,教一个职工高中班。这些青年职工对“之乎者也”几个字倒是都认识,但“矣焉哉”三个字绝少有人会读。在两年的时间里,教他们学完了普教三年制的六册高中教材。他们感到最大的收获是认识了很多字,积累了很多词汇,可以自已写信和做工作总结了。三十来人,有多半数陆续考上了成人大学。
送走职工高中班后又回到普教教初中,接了一个农业户多、女生多、工人子女多的素质较差的班,基本上还是用老办法教,每册40篇课文几乎篇篇都教,甚至附录中的古代诗歌也点拨点拨。三年后的一九九0年中考时,这个班取得了不低于平行班的成绩。
回顾自己的教学经历意在说明,从培养学生对语文的兴趣入手,鼓励广询博览,抓识字量,抓词汇积累量,抓写作量,平时成绩虽不见得突出,但升学成绩不见得太低。更主要的,对学生的长远有好处,经得起跟踪考察。
三、本人的根本想法
语文教材不宜老跟着政治形势变,跟得越紧越容易落后于形势,因为政治形势是多变的。语文教材应保持相对的稳定性,要变的话不妨从量上由少往多里变。教材量大不等于就是学生负担重。学生负担重是由教学、考试的指导思想及其方法造成的。学生如果把学语文当作一种精神享受,享受之后又感到自已掌握了一种工具,对自学、对进一步扩大视野和将来的社会应用确实有用,他们还会感到是负担吗?学生为什么爱看影视作品、爱读小说?因为那是精神享受,让人产生兴趣。如果学生在课堂上因兴趣而记住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一词,从而在课外理解了电影《回民支队》中马本斋母亲的玉镯掉地而碎的细节处理的深刻含义,这就等于提高了欣赏能力,潜移默化中也接受了品德气节的熏陶。如果每册课文变成100篇,让教师没有时间在课堂上“罗嗦”,也没有办法留作业,学生知识面宽了,负担反而轻了,思想教育的内容也跟着丰富了。
说到这里,又产生了一个想法,中国可否搞两个语文大纲——一个教学大纲,一个考试大纲?
像目前这样把考试限制在基本篇目以内,必然导致教学范围狭窄,这于学生个人和于国家实在贻害非浅。比如“铿锵”二字,“行伍出身”一词,都不在初中语文的基本篇目以内,课堂上不教、不学,将来应用时读错了音,听者谁能理解?不懂“行伍出身”的意思怎么能理解作品内容和进行人物分析?小学规定学生的识字任务是两千五百个左右,初中则不重视识字教学(大纲没有规定初中生的识字量),高中往往忽略识字教学,上了大学干脆没有识字任务,那么,一个人工作后的识字问题,就只好“秀才识字认半边”或以讹传讹了。由于汉字的数量可以用“浩繁”二字去形容,中国人确实一生都在学习汉语。正因为如此,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文化教育,都是从字、词教学入手的,否则,无以产生那么多文化上的巨匠大师,政治上的圣帝名相和各种专业上的璀璨明星。中国人的初级教育,永远都得把字、词教学摆在第一位。著名数学家张志公先生说得更准确:“识字”、“读书”、“做文章”,中国历代教育就干这三件事(《关于“阅读学丛书”的意见书》)。
小学和初中是学生记忆力最强的时期,所记东西往往终生难忘。如果在这个时期让他们记住四五千汉字,那么他们上了高中和大学后,学习起来将非常省力。
把字、词教学摆在突出地位,才是真正的“面向全体”,是对整个民族负责的做法。中国人能上大学、读中专的是少数,中小学毕业后就走上社会的是大多数,如果能让这个大多数掌握四五千汉字,就为他们以后自学和社会应用打下了一个基础,一旦他们成了父母,又可以对儿女进行学前教育,直至辅导儿女到小学高年级。不出十年,中国的文盲就会大大减少,而具有扫盲能力的人却遍布于社会的各个角落,随时随地都能“为人师”,中国普通人的素质也将随之大大改观。就是说,突出字、词教学,对尖子生和一般学生都有好处,而且是有长远的好处。
抓字、词教学,就如同让人有充足的食物,良好的营养,然后才能有力量干好各项大事;就好似建筑部门储备了大量砖、瓦、灰、沙、石,然后才能有条件盖起各式各样的楼堂馆所。贫血,无料,再聪明,预想再好,也难以使结果尽如人意。
四、 结束语
为了推动语文教学改革,这几年的语文试题及其影响下的语文教学确实需要认真总结一下,“双基”之间的相辅相成的辩证关系必须处理好。人在十五岁前,知识的积累是主要的,至于能力的训练,应以巩固知识为目的。随着年龄的增长,阅读量的增加,社会实践的增多,能力也就会慢慢提高。就人的一生来说,也是积累知识在先,提高能力在后。知识多而能力差是常有的事,但有能力(聪明)而知识少,则常常会发生贻害社会的各种错误。中小学的语文教学是整个教育事业的关键环节,必须从战略上高度重视。今天的中小学教育对象,就是一二十年后的劳动大军,二三十年后的社会中坚,三四十年后的科技尖子,四五十年后的民族素质体现的群体。语文教学质量的提高及其对整个民族教育的促进,功效不在当前,而在深远的未来。急功近利,围着升学考试转,紧跟政治形势走,贻害无穷。语文不行,教育不兴,民族不幸,国家不盛;立国之本在教育,教育之根在(母)语(母)文。
但愿本文中的一家之言能对今后的语文考试和语文教学有少许积极作用。
发表于一九九一年《语文教学之友》第六期。
作者后来把语文教学的任务总结为这么三句话:
学习语言材料,积累语言材料,运用语言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