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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菜园

  城里寸土寸金,没有属于我们的土地,房子也是租的。母亲的菜园在六楼的房顶上。

  

  母亲一辈子给父亲养了三儿两女,老大出生不久便夭折了,现剩两儿两女,都已长大成人,都成了家。生儿养女上,母亲很在行,儿女双全,父亲没羡慕人家。四个儿女,虽就我一个人“出头”,能拿工资,但在那贫困的农村,又有几个人能吃财政饭,能进城的人也不多,父亲也很感谢母亲,说她是一个很会养儿育女的好女人。村里人也这么说,我倒觉得非常可笑。

  

  母亲已进入耳顺之年,辛辛苦苦把我们四姊妹养大,好不容易。我成家时,我哥的两个儿女已长大,我爱人也开始挺了大肚子。母亲很不放心,就给我们分了家,也分了赡养的任务。我哥养父亲,我养母亲母亲跟我,主要是她看我爱人年纪小,怕小孩出生后不会服侍。

  

  母亲是被我骗进城的。母亲在家非常苦,一个人几乎揽了三家人的农活。我调离夯沙,在清水工作三年,留在家里的田土母亲一个人料理,还要帮父亲把哥的农业生产做好。大嫂是本村的,她和哥常出去打工,帮不了大嫂家做活。“手背手心都是肉,开了亲便是一家。”农忙时节,大嫂家的农活自然也少不了母亲的份,她是主动去帮的。三年前,我进城,女儿已经读二年级了。学校离我们租住的地方不远,不要接送。为了让母亲摆脱辛苦的劳作,我便告诉母亲,城里的学生学校都要求接送,于是母亲便和我进了城。

  

  在城里工作,我除了下乡,除了吃饭,除了睡觉,几乎大半时间都是坐在电脑边,有了事做,日子也过得非常快。苦就苦在母亲,一辈子劳作惯了,闲不下来,又不能窜家窜户聊天,整天度日如年,无聊闲闷极了。好在我租的房子是在顶层,房主懒,煤渣都是往上倒,堆了厚厚一层,年长日久,形成了一块土,长满了杂草。我就叫母亲开辟出来种点菜,母亲非常高兴。

  

  一提到劳动,母亲的劲就来了。我上班后,她到楼顶把那一人高的一片杂草一根根地拔倒,均匀地摊放在地表上,在阳光晒一个多星期,把那些杂草晒枯、晒死、晒干,然后挖地,把它们都又均匀地埋在地下。这一切都是在我不知不觉中完成了。

  

  一天,我不无担心地问母亲:“妈,杂草扯了吗?”“早都扯好了。”她说,“我地都挖好了。”“那你是怎么处理那些杂草的?”我问,“那是烧不得的呀,你烧了吗?”“你说呢?不烧怎么办?”母亲一本正经地反问我。“放在一边嘛!”我说,几乎带着哭腔。在城里都是砖房子,即使烧了,飞出点火星也不会引发火灾,火烟也不会飘到人家屋里去,因为我们坐的是顶层,而这一切又都是在顶层的楼顶上进行,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但是,我还是不放心,还是怕,怕烧出的浓烟,惊动消防队,引来城里人的误解,说我们太乡巴佬了,对我不利,对母亲不利。以后母亲怎么出门,我怎么有脸面见人,怎么在这城里生活下去,工作下去。面对世人的眼光,我这个在乡里工作12年的农村孩子,是非常后怕的,也是非常小心的。

  

  “没有烧,你放心!在乡里都不能随便放野火的,不要说城里。”母亲说,“我看那土不是土,是烧过的煤土,有点红,不肥。我就用土把它们蒙了,好做肥料。”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母亲笑了:“你操么子心嘛!老一年知一岁,我莫不晓得城里人是盯着大眼看我们这些乡里人的。”母亲笑了,“我没有做错吧,我是不会让这些城里人嚼我们乡里人的舌头,嚼我儿的舌头的。”母亲是个农村妇女,心眼倒是不少。

  

  母亲到街上卖菜秧子回来,开始种菜。她用锄头挖一个个小穴,把菜秧子轻轻地丢到小穴旁,轻轻地走到穴前,双脚谨慎地站到各穴间,蹲下身,用手把穴里的一坨坨泥巴捏得细细的,接着小心地用一只手扶起菜秧子,另一只手把捏细的、穴四周的泥土往穴内刨,然后松开双手,秧子立起来了,最后,围绕着菜秧子,她把双手的大拇指和食指对着伸开,其他手指弯并,正对着伸开的大拇指和食指就像一对“[]”,而秧子就在中间,这时她便使着暗劲,小心翼翼地把根部的泥土摁紧,生怕摁断了根部。每摁完一株,她就抬起头,轻轻地舒一口气,脸上绽放出灿烂的微笑。

  

  菜种成后,母亲见天见夜往楼顶跑,三天两头给菜浇水、刨松土、扯草。浇水时,她用洗脸盆,一盆一盆地端到楼顶上,路经对门人家与我们共同的过道,她总是小心翼翼,从不泼漏一滴。一等到下雨天,她就跑去上肥料,把复合肥丢到菜的根部附近,然后用手把土刨来盖住,莫让肥料流走。

  

  有了菜园,母亲的生活有了阳光,我们的生活也多了一道风景。每次下班回来,爱人总是对我说:“走,看看园圃去。”一看到母亲精心侍弄的园圃,菜儿壮、果儿肥、色儿绿,爱人禁不住说:“这是你母亲的精品力作,不简单!”母亲的天地也扩展了,脸上经常露出笑容。原来一直窝藏家中等女儿放学回来的母亲,女儿回来敲门,经常没在家,女儿大声喊:“婆!婆!”母亲从楼顶大声回答:“崽!婆在园圃呢,来了!来了!”

  

  “崽!婆在园圃呢,来了!来了!”那尖而脆的女高音在城市的上空久久地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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