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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姜

  我的祖籍盛产山货,黄姜就是一种。

  

  黄姜我见过多次。山里人用竹篓背到集镇上来,摆在蔬菜之类的地摊上卖。粗细多与拇指相当,形态弯来拐去,鲢鱼胡子长的根须周身都是。那样子很逗人,根本想象不出是入口的东西。于我看来,上道亮漆,可作书橱中的饰品。

  

  一日,收到友人来信,里面写有吃黄姜的一段,很是馋人。一手拿小刀,一手拿黄姜,边削边吃,如赏艺术珍品,吃相雅极。最近去了趟老家,回来临上车,友人想起要送我黄姜,急急跑到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一些塞进我包里。

  

  我的父母二三十年没吃上这稀物了,见了黄姜,格外话多。

  

  母亲说,黄姜这物怪,秋冬时节,叶子枯了,和杂草一般。没经验的人难认,识它的必定是忠厚的山里人,他们最能辨真假,认定了藤子刨去,准有收获。过去,富家子弟寂寞透了的时候,也学着去挖黄姜作消遣。难为他们的是满山遍野各种藤。见藤就下锄,挖来挖去一个空,原来是些野葡萄根。

  

  父亲说,每年麦青谷嫩的两个荒季,黄姜就给穷庄户人当了一半家,靠吃它接到新粮出来的日子。富人家想吃这玩艺儿,只好拿了米找穷人换。虽说都吃同一物,吃的心境却大不相同。穷人为饱肚,度命;富人为吃鲜,开心。遇上灾荒年,满山遍野的黄姜就会被刨个精光。这物似乎很懂得无钱人家对它的依靠,一翻年,就那么一夜春雨,遗落土里的根根须须,戏法般地长出了新藤新叶。一春一夏,密密茂茂又一山。

  

  山里来玩的侄女说,现在,山里人都不吃这东西了,不再把它当命根子。有吃有穿,谁还稀罕它。有心眼的人也去挖,但并不当粮吃。或切片晒干,4元1公斤,药材门市部收;或背到集镇,卖给难进山不下地吃皇粮的人。城里人生活好,担心的就是一个身板子。黄姜消炎、清火、解毒,就合了他们的心意,老老少少买了吃。

  

  吃黄姜还有些道道。内行人选根多的吃。根多的是新生的,露出黄黄的、粉面粉面的肉,像剥了皮的红心苕。吃在嘴里,先苦再辛再甜,清清淡淡的味。吃着手里的,眼光就寻到了盘里。外行人专拣好看的吃,以为光溜就好,咬一口就吐,不再想要。老的就少根,看是好看些,煮熟了成水僵头,咬都咬不动,当然难吃。

  

  知道这些,不觉得满足,还很想知道黄姜更多的药用。夜间就抱着《词源》找,把“黄氏”词条寻了个遍,未见其名。我于是想:这大概是山里人喜欢黄姜如同喜欢幺儿子一般,就因肉黄,状如姜,叫了这么个直直爽爽的名字,反而不顾它的学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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