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古朴而明亮。他周围是青黑斑驳的青色砖墙,墙上稀稀疏疏长着一棵棵生命力顽强的草。经久不修的水泥路上,是随处可见的深陷着的年代的痕。老街,他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在岁月的沉淀下显得越发深沉。
每天早晨,摆小吃的阿姨都会用她那一双遍布老茧的手摆送来整个黎明。豆奶和松糕的香味漂浮在空气中,能撬开瞌睡人的沉重的眼皮。每当这个时侯,年迈的姥姥总会用瘦骨嶙峋的手牵着我肉肉的小手,穿过长长的老街,走到小吃摊前。
“娜娜,乖,吃完这最后一块松糕,姥姥就拉你的小手带你上学去。”
“不要,我很饱了,吃不下了 ,而且姥姥,我才不要你的手拉我呢,你的手那么瘦,骨头把我的小手刺得好痛。”我把最后一块松糕推到姥姥面前,撅起了小嘴。
“唉,你这孩子,不牵就不牵,来,姥姥背你。”姥姥笑了,满脸的皱纹就像旁边墙上密密麻麻的爬山虎。那片绿绿的爬山虎,它抢走过哥哥给我精心制作的风筝。
“好啊好啊!”我一下子扑过去抱住姥姥的腰。
“哎哟,小祖宗,别把姥姥的腰给闪着了。姥姥一边吃力地揉着她精瘦的腰,一边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老街上的晨雾渐渐散去,天渐渐明亮起来。清凉的晨风把小贩们的吆喝声逐渐拉长,传遍整个老街。老街的一砖一瓦,一石一砾都在这悠长的叫卖声里变得快乐起来。有些人家的狗狗按捺不住那颗雀跃的心,在院子里狂吠。青墙隔不住这欢快的叫声,只好将它们都送了出来。在晨风中,它们给老街增添了几分暖暖的味道。
姥姥背着我,轻轻地哼起了幸福的歌谣:“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我总会很满足地趴在姥姥的背上,让思绪在动听的歌谣里神游,于是我很快便又进入了梦乡。
老街,它承载着我童年的回忆,如一曲老歌,在如诗的天空漂浮,最终尘埃落定,镌刻在那一面面斑驳的青墙上,催生了一棵棵新绿。
老街,如一位慈祥的老人,他笑呵呵地对我说道:“你这熊孩子以前和小伙伴们在我面前打过架呢。你看你左手腕伤那个疤痕,就是挨你同桌掐出来的。”
我望望老街,吐了吐舌头,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咳咳”老街清了清嗓子,“你当年还被一只疯狗追着跑呢,你现在都长大了,疯狗再也不敢追你咯。”
这样温暖的场景在我梦中出现过很多很多次,就像姥姥给我唱过的歌谣,经年累月在我的脑子里疯狂滋长。
在很多个夜里,我都会梦到老街,梦到青墙,梦到墙上那片绿绿的爬山虎……它们常常出现在我梦里,为我保留了一个个无比清晰的梦。
“哥哥,哥哥,我的风筝飞起来了。”我牵着风筝的细线,在老街上跑来跑去。
“哎,娜娜慢点儿,街上有车啊。”哥哥急急忙忙跑过来,一把拉住我红彤彤的小手,把我拉到路的一边。
“哎,好娜娜,听哥哥的话,这里车辆多,不安全,咱们回院子里去放好不好?”
“不好,我就要在这里放。”我赌气转过身,背对着哥哥。
“好娜娜,乖啊,这样子你爸爸妈妈会生气的,以后他们就不许你跟哥哥玩了。”哥哥走到我的面前,整了整被我跑歪了的双马尾。
“不行,哥哥不能不陪我玩。哥哥,我们回去吧。”我听话地拉起了哥哥的手。
“娜娜,风筝给哥哥拿着。”
“好哒。”
这时,风筝纤细的线断了。我的风筝,它像一只自由的鸟儿飞向老街的上空,飞向爬山虎,然后就被爬山虎的藤条挂住了。
“风筝,我的风筝……”我立马哭了起来。
“娜娜,不要哭啊,哥哥回家再给你做一个,别哭了……”哥哥慌了。
我还是没有停止哭泣。
哥哥急了,一下子把我横抱起来,把我“扛”回家去了。
那年的阳春三月,我丢了一只风筝;那年的阳春三月,老街见证了哥哥对我的疼爱。只是后来,我离开了那里。很多很多年来,都没有能够有时间再回去一次。
很多年过去了,我常常会想起邻家那位温和的大哥哥,他是有着太阳一样明媚的笑容,他是有着向日葵一样的芬芳,他是有着藤蔓一样的淡雅。他曾亲手为我做个蝴蝶风筝,他曾在下雨天为我打伞,他曾攒下零钱给我买大白兔奶糖和“炮炮筒”,他曾在我被疯狗“追杀”的时侯帮我赶走疯狗……
听妈妈说 ,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位美丽的妻子。他们住在千里之外,一个距老街很远很远,离我也很远很远的地方。在那遥远的地方,我那年少时曾喜欢过的竹马,他正和别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老街,已如一片枯黄的秋叶,在俗世喧嚣中渐渐飘落。将如我年少无知的暗恋一样,死在黄色的泥土中。
俗世喧嚣,多少商家为了牟取利益而破坏了太多太多的建筑?老街如一位即将垂世的老人,他在默默承受着金钱赋予他的最后一刀。
掘土机轰隆隆地跑来了,它压陷了年久失修的水泥路,它摧倒了斑驳的青墙,它斩断了那片绿绿的爬山虎,它埋葬了我年少的记忆……
老街见证了一代代人对他的依赖,又见证了某一代人对他的伤害。喧嚣中,老街怆然泪下……他知道他的时日不多了。
亲眼目睹这一切,我泪如雨下。
耳旁似乎又响起了那熟悉的歌声,哦,那是姥姥给我唱过的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