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看烟花女子的眼神来看我,我只是个烟灰女子。”这是音和我说的第一句话,简单的几个字,却从此刻骨铭心。
音其实长得真的很美,当音静止不动的时候,仔细的看过去很容易就会发现粉黛之下暗藏着一副清纯的素颜。只是在音身边的所有人都没有心情和时间去看彩妆面具下真正的灵魂了,很长时间我都觉得这是音生活里的悲剧。
认识音是在一个叫做狂甩的酒吧,那次是应朋友之邀陪他寻找酒吧景象最原始最真实的灵感。他是个业余作家,偶然的机会认识了这个笔名冢的男子,惊奇的发现在他笔下每个个体字都有了最匹配的生命,像蓝色妖姬的蛊惑,比黑还黑的星空,一又一分之一的思念。每次拜读冢的新作时,生命总是会暂停在文字的世界里,灵魂迅速的穿越到还在被哺乳的雏期,迫不及待的吮吸丰满乳房里最珍贵的乳液。
冢环视酒吧之后就把眼光定格在了音的身上,他说这是这个嘈杂酒吧里唯一还在呼吸着的深寒。冢对个体生命的感觉总是在我达不到的层次,每次当我追上相同层次的相同时刻他就跳到更高一层了,我们总是这样擦肩而过。
冢走近了这个女子,很快用自己的方式取得了音的称呼和聊天权,我想冢就只是为了自己接下来的新作吧,只是冢真的很厉害,在他那儿好像永远没有可以蹙起他眉宇的难题。
看着他们那么精细的聊着,黑色龙舌兰在他们的杯子里摇曳出最狂暴的姿态,让我很不自觉的联想到了地下城的勇士,我不知道这之间为什么让我有这种隐私般的感觉,只是涩涩的。
舒了舒蹙起的眉,我格外轻步地移到他们的身边,虽然我并没有想插入这好像高山流水般的琴瑟和鸣中,但很显然我还是打扰了她的专注。
于是,她就跟我说了第一句话:别拿看烟花女子的眼神来看我,我只是个烟灰女子。却从此刻骨铭心。
那一夜,整整一夜,我记住了黑色龙舌兰和她的黑眼球有着一样的颜色,往里看去都暗藏着地下城勇士溅溢的暗血,印象中那是我最害怕的颜色,而面对她,这个自称烟灰女子的人,我却忍不住透过这个小孔妄想窥探里面深藏的诺大世界。
深夜还在电脑桌前写着手头的稿子,为自己手下的人物拿捏着或喜或悲的命运,心情也沉浸在淡淡的悲伤里,我急欲跟进一杯浓浓的黑咖啡刺激一下自己的神经,却懒得动弹。很少人会在这样的时间给我来电话,我一直就是个业务很少、手机很安静的人。
手机叫嚣的时候,并没有想理会的欲望,毕竟这是个没有时间观念更是打扰我写作的人,但响了很久之后还是原谅了这个看似很焦急的不速之客。
当听到是音的声音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这是个很利落的女子,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陪我出来聊天吧!
我没有拒绝,尽管这个邀请在自己的时间安排之外。见到音的时候,她已经不是上次在酒吧花花绿绿一般的装扮,一袭高贵的品牌装套在她完美的曲线上,让我不禁脱口而出赞叹她那完美的身材。一般的女子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体型,必是喜笑颜开,而音却给了我一个最意外的回复:糟蹋出来的身材总是给旁人一种错觉感吧。
听到这样的话加上上次在酒吧的遇见,我就很自然的联想到了音的职业,我想这应该就是个烟花女子吧,只是有点像苏小小,美艳的清高。
音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她说,初,你的名字真美,美的干净。我想要你。
夜间的霹雳划破的墨空更加惊骇人心。我几乎是口吃的回复:你说什么。
音,笑了,声音像自己的名字一样美,她把我一把拽到怀里:吓到你了吧,初,我是个干净的女子,一直很干净,你别害怕,我只是想要你这个朋友。
音是个话语很少的女子,我感觉。那天晚上是和音的第二次见面,却感觉像是在73年前就认识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73这个数字,只是隐隐的感觉就是73年前,我们认识了。
音那天晚上载着我到了一个她称做瞭望台的地方,她说在那儿她可以看见最美丽的星光,原来音是个喜欢星光的人。在平台上,她一直吸着我最厌恶的烟,吐着迷人的烟圈,向我讲述了她的故事。
她说,初,我是个干净的女子,我爱惜我的纯洁,却厌恶我的身体,我想尽办法摧毁它的健康,是因为它不值得我的珍惜,健康于我是最廉价的垃圾。
她说,初,我是女儿身,就因为这个女儿身,我被自己重男轻女的父母轻易抛弃,我不知道这副皮囊的存在是为了什么,我的坚持里有谁真的在意?
她的烟圈越吐越多,越吐越浑,呛到了我的眼腺,触折了我的心灵。
月亮俯身看我们的影子里多了些许的憔悴,就连身边的星光也黯淡了原有的光辉。
音,你的全名是什么呢?我很好奇。
初,我是个残缺的生命,我只有重音这个名,我是个没有姓的女子,一如漂泊的身体没有归宿。
出来打拼的日子,人生便遗失了甜,我是个烟灰女子,抚弄着手指间着醉人的家伙,进行我的一笔笔生意。原来,音的工作是陪烟女。
陪床,陪酒,社会的角落处处藏着这样的角色,已经不足为奇。只是陪烟女,这样的职业却是生平第一次冒进自己的耳朵。
什么是陪烟女?
初,你是我见过的最纯洁的女子,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可以把自己放心的交到你的手上,你的人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初入人间,一尘不染。
音,没有及时的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味的在发表对我的评论,很傻,很夸张。
我是个只陪客人抽烟解闷、吐纳烟圈的女子,我会在老板的身边,看着老板的眼色,递上最符合眼前人身份的烟,然后陪着客人享受烟带来的快感,初,你知道么,吸烟的享受就像做爱,吸的好,甚于做爱,所以,一直靠这个生活的我生计还不错。
音就是这样给我解释她的职业,很简单,除此,没有多余的一个字。
于是,我就知道了音也是个陪客,只是,身体很干净,受伤受累的是肺。或许,还有一直伤痕累累的心。
一个月的时间闷在家里写作,只是偶尔出去逛逛超市,填充一下饥渴的冰箱。
除了键盘的敲打声,屋子里消无声息。门铃响起的时候,惊愕之后还是打开了门。
初,我可以搬来和你一块住么?音,穿了一身仿佛定做的旗袍站在我的面前,纤细的美却透着一股哀伤。
我点了点头就帮着音把行李搬进屋里了,音的行李很少,只有简单却合身的衣服。
音的工作时间一般都是晚上,回来的时间时早时晚,有时身上的烟味呛得我难以呼吸,有时还夹杂着酒味。
只是每次看着这样的音,我都没有办法责骂她,我知道这是个不容易的女子。
和音睡一张床,很暖,音的身体的温度总是高于我,可能我属蛇的缘故,血液偏冷。
每次,音,喝了酒,回来只会安静的睡,然后是抚摸着我冰凉的身躯,说,初,你不该这么冷。
我一直觉得音是个哲学性的女子,在生活的摧折下,有着比所谓的哲学家更深刻的认知和见解,我总是说,音,哲学家。
闲的没事的时候,写不出东西,就找自己喜欢的片子看,看到脑子最后也昏昏沉沉才罢休。
音,白天总是很大度的把她的时间交给我,可以找她陪我干每一件事。一起看片子的时候总是把身边堆满零食,让她暂时放下纤细手指间夹着的雪白的烟。
《何苦为女》印花了荧屏的纯度,看到重男轻女的爸妈对英子的虐待,就像看3一般在自己的眼前上演,鞭子挥舞的叱咤风云,英子的皮肉绽开的像娇艳滴血的红玫瑰。
音,按捺不住了所有的怒火,霹雳啪啦,电视,影碟机,抽屉里成排的碟子,全部在瞬间都化成了最美的小彩蝶,飘飘洒洒,搅动着房间里所有的尘埃,叫嚣不止。
废墟一般的房间开始变得按兵不动,或许我就是决定最后审判结果的那个法官大人,全场只对着我,拭目以待。
音,尽情的发泄吧,我知道你的恨,这样的恨,让你愿意以残忍的方式生存下来,却不愿意美好的享受你的人生。
恨到极致的人不可能再有爱,而爱到极致的人却会产生恨。突然觉得说这句话的人很有先见之明。
很早,早到天还黑着脸,怒气未消。音,离开了。
听着音的离开,我知道,音觉得白天自己上演的摧毁就像犯罪,离开是最有自知之明的行为。没有起床阻拦。只是,静静的听着那个离开的声音。
没有收拾的家还是一塌糊涂,只是,桌子角上的钱整齐的刺穿眼眸,和屋里每一件凌乱都形成最强势的攻击之势。
烟灰女子,离开了!
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音的消息,我知道,只要她不联系我,我是不可能找到她的,所有的努力都只会成为徒劳。
我没有改变我的生活,还是一直写作,划定笔下人物的生死。突然觉得,死亡居然可以这么轻而易举,只消我的手指轻轻的敲击一下,就可以结束一个人的生命,我就像神一样有了生杀大权。
那么,音呢,这顽强的生命会被神主宰自己的生死么?
冢,又来找我,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和她关系不错了吧。
我很惊愕,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一样,透明到可以被看穿,生气的没有搭理这个并无恶意的男子。
冢还是用他温柔男人的方式浇灭了我燃烧的火焰。我知道,真正让我生气的不是冢的精明,而是音的消失。
冢说,音是个孤独的女子,却有着生命最真实的本质,因为她在艰难的维持自己的生存,因为她还是个爱惜生命的女子,只是,支持她生存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复仇,让人感叹可惜。
冢的话总是充满着神秘和智慧,却又像个预言家一样可以让自己的话在不久的将来变成最切实的存在。我一直很佩服这个男子这份超级的能力。
冢,在几天前见到了音,她依旧是冷艳的冰山,纤细的手指间夹着雪白的烟,嘴里吐着烟圈。惹人醉。
她和冢的谈话让冢觉得这个女子的生命里比第一次相见之时多了份弥足珍贵的感情,但微妙的难以定义这份感情的名字。冢说,我就是这份感情,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了。
冢说完就离开了。毕竟他只是路过买书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被别人借走了,而他,想读了。想萨比娜了。
我叫初,音说,我就是初,初入人间,一尘不染。
我还是没有找音,我真的找不到她,我知道她一定知道我在等她,一如她在等待最佳的时机再回来。
我还是一直在等她。
忍不住的等她。
瞭望台上总是很安静,音曾说这是她的地方。世界上唯一一寸属于她的地方。
只是,在这个只属于她的地方还是找不见她的身影。
我终究还是忍不住找她了。
我就这样一直仰视着这方土地上的天空,白天黑夜,黑夜白天,我知道这就是魂之归所。她的。
夜凉如水,萤火虫微弱的光还在掩映着,像极了希望。
初,你还是来了。
是音的声音,和名字一样美的声音。我等到了,音,现身了。
初,我成功了,我的生命残喘的意义终于终结了,我找到他们了。他们是抛弃音的那对父母。
我不知道这样的父母到底配不配得上这两个神圣的字眼,爱情失了存在,传宗接代成了使命,而音成为这一切最悲惨的牺牲品。
我就知道音的回来是一种结束,很凄美的结束。
我辗转的城市,踏过的街道,陪过的每一个人物,抽过的数不清的烟,都记录着我在寻找着他们的踪迹,我的恨是用烟头烫到心底的痕,每一个烟圈都像撒盐一样让我铭记。
音,这个叫做陪烟女的人,从自己记事的时候起,就开始了这人生中唯一让自己活下去的动力,这个纤细手指夹着雪白烟的女子还是当初的那个女子。
我看到了他们充满歉意的眼神,无奈的表情,那个乡下妇女悔恨的泪水,那个田间男人羞愧的黑脸,我只想狂笑,最后却只狰狞出了最差劲的表情。音是这样告诉我的,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像极了呻吟。
音说,她在俯视这对村夫村妇的时候看到了他们家墙角那朵小紫花,已经被各种摧残压迫的奄奄一息了。音说,她看着这朵小紫花,只想笑,却哭了。
音说,初,你知道么,他们是害怕我的,害怕自己的女儿,我真是耻于说我是他们的女儿,可我就是。真的,我,我真的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二十几前就不要的遗弃的女儿。
音,我是初,你说的我是初入人间,一尘不染。既然一尘不染,我就相信自己有着最干净的灵魂。音,我知道,你还是想有个家。
缺失了二十几年的家,二十几年的亲情和温暖。音,你内心深处的渴望是那么清晰的在我的耳边回响。
音,不要否认我,我是初,你信任的初,不是么?
音,还是忍不住的哭了起来,二十年的恩怨,虽然我不知道音是怎样结束的,但此时此刻,音的内心是五味俱全,是无疑的。
萤火虫还在放射着尾巴上微弱的光芒,在漆黑的幕布下显示自己能带来的光亮。
想起了冢,这个有预言能力的神秘男子,突然想搂住他的脖子,亲吻他的脸颊,这个巫师是个让人敬佩的巫师。
音点起了口袋烟盒里最后的一根雪白的女士烟,音说女士烟好抽,没有男人抽的那般呛。烟圈很快就上升,散开,像百合花,很美。
吸完烟的音说自己就像做完爱一样舒爽,虽然自己还是个处女身,但很喜欢把做爱的感觉和吸烟的感觉相提并论。
音说,初,我是不是很傻,自己不知道的事还乱比较。
我忍不住把这个干净的女子抱在了胸前,我想自己的血液已经到了沸腾点,可以给这样一个女子最真实的温暖了,那就让自己冰冷的血液尽可能的达到沸点,即使烫到这个不再逞强的女子。
像安静的小猫一样的音静静的躺在我的胸前。我意外的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是玫瑰花开的声音,生命的声音,像音的声音一样的美。
后来的日子里,在音的脸上看到了最由衷的笑,我想那是音释怀之后最轻松的笑吧。
音还是吸着雪白的烟,在纤细的手指间。吐着醉人的烟圈。
生命还是在残缺的状态,只是换了的可能是另一种心境吧。
音还是过着自己的生活,以自己的方式。
到终了,我才明白为什么那时我会觉得我和音在73年前就认识了,那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灵魂,由七魂三魄组成的灵魂。
上帝见证,我们是相同的女子,互相依偎着相同的生命。
这才知道音的回来更是一种开始,很唯美的开始。